乐莜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公子”二字了,他早已自认与白矢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但这会儿目送白矢离开云台去军营,又像是十年前,淳任余命他将白矢带在身边,让他从小兵做起的那天了。
白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佯装整理箭囊与水袋,但实在又不能忍耐,微微抬头朝乐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他到云台,乐莜就没见过他,这还是乐莜跟他在三年前事变之后第一次重逢,但乐莜一路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只在他回头瞥的这一下里,乐莜与他双目相交。
乐莜依旧没说话,他只微微点了下头,率先转身离去。
白矢鼻子一酸,低下头去连忙将马鞍下的绳索理好,吸了吸鼻子,转头对秦璧道:“要出发么?”
秦璧瞥了他一眼,轻踢马腹:“走!”
这一整个白天,楚王后一直与晋王在内宫中议事,没人知道她们商谈了什么,甚至连师泷与商牟都被排除在这密谈之外。
商牟的任务就是护送南河,顺便他也以前总听舒说起晋国,想来顺道看看。
这会儿南河用不着他,他又懒得回自己那被安排的特别偏远的宫室,就想在云台上转一转。谁料到晋宫里的宫人对他这个楚人戒备心还挺强,走到哪儿都说不能进入,他实在无奈,只好就坐在云台西侧稍微人少一些的台阶上,干脆就看着云台脚下的曲沃发呆。
南河走出宫室的时候,天也都黑了。她没寻见商牟,便让人去找,由岁绒领着,先去找魏妘说说话。舒虽然跟她感情深,但是见到她还知道压几分情绪,魏妘可是个真正的水做的女人,昨儿见到她就开始泪汪汪,今儿知道她打算入夜后离开,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呢。
魏妘大概是真的像个母亲似的,言语之下问的全是夫妻生活,字里行间都觉得楚王是个不靠谱的骚浪贱,总觉得她成熟稳重的闺女要受了感情的苦。
但魏妘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算个先婚后爱,婚姻美满的,所以倒是还挺少女的觉得她跟楚王就算是强取豪夺,以后说不定也能日久生情。前提不对,导致魏妘悉心教导的降服直男理论也完全跟她没什么接轨之处。
倒是魏妘列举了几条直男特征——
比如永远注意不到你的新衣裳新发型。
比如永远先想着事业工作,恨不得床上都拿着牍板军报。
比如永远觉得大方向没错就行了,小承诺都无所谓,女人哄哄就好了。
南河越听越觉得……
这怎么像是在说自己。
魏妘对当年淳任余的直男行径大吐苦水,南河甚至觉得辛翳要是有个小姐妹,怕是也私底下是这么骂自己的。
等她接受了一遍洗礼教育,内心满是悔改的走出宫室,竟然瞧见西边台阶上坐了个人,而舒正背着手,朝他走过去。
坐在台阶上的商牟转过头来,似乎跟舒聊起了什么。
舒走过去,顿了顿脚步,却又拢了一下衣摆,也坐在了台阶上,俩人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形状尴尬的百分之六十的月亮,谁都不说话。
南河看了他俩一会儿,一开始还怕这俩人吵架打架,后来才觉得是自己想错了方向,瞪大眼睛,又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觉得理应如此的——灰溜溜的绕边儿走了。
这才走到自己宫室外头,她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影,南河走近了,又有些吃惊,却也总觉得这人等她回宫的情境很熟悉,她道:“之茕?是有什么事么?”
第226章 文王
舒两只手合十夹在膝盖之中,她感觉很尴尬, 但确实是她自己主动走过来坐下的, 又不想先主动开口。
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
但商牟竟然也不说话。
她以为自己走过来, 他就要免不了跟小孩儿斗气似的又要说些什么, 但商牟明明回头看了她,却什么都没说,他手往后一撑,将腿伸直,仰头看着月亮。
舒不知道他在这儿坐多久了,但好像是从南河在宫内跟她商讨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
商牟忽然开口:“月亮真丑。”
她顺口道:“旁人都是见月吟诗, 你去嫌弃它丑。它不嫌弃你丑就不错了。”
商牟:“我不丑。你又不是没见过楚宫那群人, 一个臭美精带一群歪瓜裂枣, 就我还像个伟丈夫。”
舒忽然有些想笑。
臭美精也对,歪瓜裂枣虽然说不上,但奇形怪状倒也算得上。
但她更想笑的是,她以为那凝固的化不开的尴尬, 就随便两句话, 就烟似的散了,她肩膀送下来,就觉得,不说话也好。就这样不说话,一会儿等到了时候,商牟起身拍拍衣服走了, 她也觉得这月亮也好,台阶也好,这段沉默也都值得记住。
商牟:“你笑什么。是不是心里又开始细数我的毛病了。”
舒笑道:“你毛病确实挺多的。”
商牟没还嘴,转头又去看月亮:“我喜欢圆的月亮。”
舒心想:难道以为圆月意味着团圆么?难道他也会在看着月亮的时候想起家人么?
商牟却道:“圆月亮像是一个光洞,像是陶罐上一个眼,我们都是被罩在罐子里的蚂蚱,黑漆漆是因为天是陶罐,罩挡住了光。那个光洞离我们都很近,我们只要想,就能飞起来,钻过去,飞进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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