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飞屏声凝气,待许文正最后一针结束,小声问道:“许太医,姨母如何了?”
许文正细细问了白夫人先前反应,又观地上的血迹呈现褐色,并非鲜红的初出之血,知晓脾胃定是受损破裂多时,怕只怕脏腑也……
“姨母,您醒了?”林燕飞惊喜唤道。
白夫人躺在床上,眼中精神气已是涣散,她双唇张开几次,众人却听不到她的声音,林燕飞凑近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转头对柳如卿说道:“姨母说药方。”
柳如卿连忙将高几上沾了血迹的药方递给许文正,道:“这是夫人重新改的药方。”
许文正见上面血迹斑斑,半数墨字被血染红,拿在手中只觉重逾千斤。
白夫人眨了眨眼,说话的声音极轻。
“叔父,药是可以用的,但用之前务必要先补益真火,否则实难挨过。”她说的吃力,每每开口嘴角都有血迹渗出。
许文正将手指搭在她的手上,劝阻道:“萱卿,你先别说话。”
白夫人扯了扯嘴角,身子一阵痉挛,让她难以忍受。可若是不说,就再难得机会。她喘着粗气忍痛道:“叔父,我亦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病症了解的很……”她猛咳了一阵,暗血顺着嘴角流到松绿色衾被上,染成团团污色。未尽的话在场之人全都明白,林燕飞靠在一旁已是忍不住小声啜泣。
许文正听了亦是伤心不已,仍是劝道:“不过是脾胃伤了,养几日就好了,怎么这般气短。”话虽如此,他也知不过是安慰之词。方才他把脉,察觉她脉象细微,似有还无,分明是亡阳之兆。
白夫人惨淡一笑,艰难地抬手招了柳如卿和林燕飞过来,两人立刻在床前跪下。
“叔父,她们二人在医术上还算入门,日后还盼您多加指点。”
话音方落,眼中的微末神彩不见,唯余散大的瞳孔,留恋着人世最后的挂念。
就在白夫人右手耷拉下来的那一瞬间,林燕飞放声痛哭,趴在脏污的衾被上,口中呼喊不断。柳如卿亦是怔然,眼泪不由自主地滴滴滑落,难以置信白夫人如此迅速地就离他们而去。
许文正心中酸涩不已,眼中也流出泪来,他低声说道:“燕飞,还请节哀。”说罢长叹一声,和另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柳如卿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年前初入济世堂的场景历历在目,白夫人问她的话句句在耳,头一回当着白夫人的面替人诊脉的忐忑心情仿佛还是昨日。如今那个严厉的、冷情的女医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轻轻伸手推了推,上苍并未看在她抱着希望的份上给出一点反应。
林燕飞哭声仍在,她想开口劝慰,又生出一片茫然,不知从何说起。恍惚多年以前谢婉的离世,她也是这般哀痛,对伯娘的安慰无从入耳。她跪挪过去搂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燕飞,林燕飞倒在她的怀中,伤心再难压抑。
天边泛白,烛台中的火焰已熄,唯余下烛泪感叹人间的悲喜。
柳如卿半坐在地上,望着怀中哭晕过去的林燕飞,眼中一酸,又要掉下泪来。
“柳姑娘,卑职成承奉王爷之命前来。”门外叩门声响起,柳如卿只觉怀中之人忽然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林燕飞已是睁开双眸,眼中一片通红,肿的厉害。她捂住眼睛,示意柳如卿不必管她。
柳如卿这才开了门出来。成承带着两名兵士立在门外,手里抬着担架。
第60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柳姑娘,白夫人……”
林燕飞闻言回头却是白了脸,存着一丝希望问道:“如卿,姨母的病症不是已经消了么?”俗话说入土为安,上京之中对尸骨无存仍是避讳。
柳如卿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尚不确定,以防万一还是要送去南街的。”
林燕飞眼泪又流下来,然而并未阻止。白夫人因疫病而死,若是因她之故再让疫病传播,九泉之下必是难安。她微微侧过身子,柳如卿见状眼神示意,候在外面的兵士即刻悄声进来,将白夫人的尸身连通衾被齐齐卷起放在担架上,再用白布罩住。
“等等,”就在兵士抬起担架即将踏过门槛时,林燕飞祈求道,“再让我看一眼。”
那两名兵士看了看成承,得到对方点头允许,才停住脚步。
林燕飞上前将白布掀开一脚,白夫人双目紧闭,嘴角还凝结着黑色血迹,神情却是祥和,也许是终于找出了救命之方,心中安定。自此以后,再听不到她悉心教诲,再见不到她横眉冷对……林燕飞忽而将白布盖上,强迫自己背过身。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叉紧握置于胸前,急道:“你们快走。”
待成承三人转过院墙,柳如卿叹了口气,走到林燕飞身边,柔声劝道:“我们也去吧,送夫人最后一程。”
林燕飞微微点了点头,两人步履稍慢,远远地跟在兵士后面,目送他们将白夫人带去南街的焚烧之地。早在疫病开始的时候,南街就火速围了一道院墙,怨火日夜不熄,不见青天碧云。
“柳姑娘,林姑娘,还请留步。”见她们还欲踏进院门,成承想起院中恐怖之景,忍不住开口阻止。
柳如卿知道徐少敏早就下令,无关人等不得进入。见他阻拦,以为是于制不合,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偏头欲和林燕飞解释,一双红肿的眼映入眼帘,她横了横心,坚持道:“成校尉,我和燕飞想亲自送送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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