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激动得有点结巴,道:“回、回令长大人,等、等种子出苗了,小的就站在这儿……”他指了指邻近的沟,“小的站在这里,拿着家伙……”他弯腰演示给胡亥看,“把长得太密的、长了坏草的,都给铲出来……”
他没有携带间苗莠草的工具。
但是胡亥看他动作便知道,那工具一定是柄很短的,这是一项异常辛苦的工作——种田都要赶农时,把这活几天干完,恐怕都要半天直不起腰来。
胡亥面色沉重,点头沉思,起身边走边跟那汉子说话。
“乡里牛还是不够用的?”
又问,“开年闹了场风灾,受的损失大不大?”
那汉子磕磕巴巴的,但是都据实回答了。
郎官为胡亥递来斗笠。
虽然是初春,然而田头正午的太阳也毒。
胡亥横臂推开,道:“记下来,回去提醒朕……真……真管事儿的人,看看这耕种之法,如何改进。”
“喏。”
韩信一直在旁跟着,见皇帝抓起田垄泥土之时,目光中流露出复杂情绪,隐约有些佩服,又有些惆怅。
韩信道:“您说,您日前叫儿子来看过一趟——他看出什么?”
胡亥嗤了一声,笑道:“不提他。”
太子泩回来后,有用的东西没报一点,倒是说骑马颠簸了一日腰疼。
胡亥对那黑瘦汉子道:“你们乡有户姓张的人家,家里小儿子叫张灿的——他家的田地在哪里?”
那黑瘦汉子才要说话,忽然他背后的妇人伸手揪住了他胳膊。
胡亥一愣,沉沉看过去。
那妇人低声对丈夫道:“大眼,你可别乱说话!”
胡亥道:“你是赵大眼子?”
这下夫妻二人都愣了。
赵大眼子道:“贵人,你咋知道小的外号?”
胡亥笑道:“朕不但知道你的外号,还知道你是因为小时候吃不饱,饿得眼睛格外大,才得了这个名儿,是不是?”
“是啊是啊,贵人您……”
那妇人又扯住憨厚的丈夫。
胡亥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他考虑到自己出行的阵容,想了想,道:“张家的张芽你们知道?在太子身边的那位。我本是受他所托,来看看他家的田地。”
谁知道这话一出口,那妇人扯了她丈夫,抱着孩子就走。
胡亥愣住。
旁边的农人笑道:“贵人有所不知。那妇人原是许给了张家大孙子的,人家发达了自然不能娶咱们这等泥腿子。那桂花这才嫁了赵大眼子,贵人若是张伯老夫妻请来的,说不得桂花还和气点。您既然说是张芽请您来的,那岂不是……”
胡亥哑然失笑,没料到还有这等渊源。
等旁的农人指认了张家的田地,胡亥脸上的笑容便消散了。
唯有张家的田地,还未松土。
以张家如今的爵位,自然早已不用靠种地生活了。
胡亥并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在这里,了解过耕种情况,又赶回咸阳宫,处理当日政务。
盐铁管营等事项的拟定人选名单已经报上来。
统管的官职设为大司农,暂时由右相冯劫兼任,其下设置若干属官,其中就有桑不俊这等新晋人才。
胡亥检视人选,待看到木材一项,却见最富庶的咸阳城木衡都尉一职,果然暂拟人员是张灿。
胡亥把张灿的名字圈出来,道:“这张灿从前没做过吏员,一上来就手握这么大的权力,妥当么?”
冯劫瞥了一眼叔孙通,道:“陛下,这是叔孙仆射力荐之人。”
叔孙通觑着皇帝眼色,道:“那不然就先撤下来?”
胡亥似乎在沉吟,问道:“太子怎么看?”
太子泩从“张灿”的名字被提到,就一直在准备着该说的话。
面对父皇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太子泩很想也跟着叔孙通来一句“全凭圣断”。
然而二丫的温香软玉之感犹似在怀,而她叉腰撒泼的模样也深印脑海。
太子泩想到二丫的叮嘱,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这张灿虽然没做过吏员,不过却经营过木料,做得很不错,熟悉其中的门道。他侄子张芽是儿臣随身服侍的人,办事稳妥,这张灿想来也差不多。更何况,张家曾有大功……”
胡亥静听他说完,似乎玩笑道:“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张氏给你怀着孩子。”
太子泩略显尴尬得笑了两声,心里忐忑。
胡亥道:“好,既然太子都这么鼎力推荐了,朕如何能不给他一个机会呢?”他盯着太子泩,意味深长道:“你举荐的人,你可要认啊。”
太子泩松了口气,糊里糊涂只管点头。
“就照着名单所拟,叫他们分作五人一组,明日来见朕。”胡亥道:“待朕一一见过,果是可用之才,便令其就职赴任。”
冯劫记下来,自去分派安排。
胡亥单独留了冯劫,与他说起今日在平康乡所见,与如何提高司农技术的想法。
正说着,忽然殿外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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