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亚君么?”胡亥念了两遍,笑道:“这称号倒有趣。”
满殿欣悦中,唯有大将军王离面沉似水。
且不说蒙恬蒙毅之死留下的芥蒂,现放着他王离这位名将之后、又是多年戍边备胡为国出力的,大家交口称赞的却是一个从前做少府的家伙,换了谁心里也不能舒服。
从前他王离在朝中时,眼中根本看不到这个叫章邯的家伙。
不过几年之间,便已换了日月吗?
第40章
反贼假王吴广之死, 与周文之自刎,对于大秦朝廷来说, 无异于一道喜悦的闪电,劈开了连绵压抑的阴云,让所有人生出希望来。
此前的军报,要么是陈胜军队攻城掠地,要么是各地黔首揭竿而起,要么是六国贵族之后趁势复辟。
朝廷每天应付这些急报,人人焦头烂额, 按下葫芦浮起瓢。
盖因帝国之疾, 已是多年沉疴,如今一朝爆发,自然遍体鳞伤, 百病丛生。
现在, 反贼陈胜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鼓舞了大秦士气, 叫胡亥有了喘口气、从长计议的余裕。
“封赏议功一事, 就有劳左右丞相二位了。”胡亥笑道, 点着李斯道:“对了, 你长子守城有功不提, 幼子李甲可是也立了大功。李卿可不要避讳, 委屈了朕的小郎官。”
廷议众臣也都凑趣, 或夸李斯养出了好儿子, 或夸陛下有识人之能。
纵然城府再深, 听到别人发自肺腑夸奖自己幼子,李斯还是忍不住抚着白胡须笑起来。
胡亥笑道:“李甲年方十六,已有这等胆魄出入敌营,且能护着抱鹤真人毫发无伤地归来,可见其能耐。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可知呐。”
一时散了廷议,李斯迈着方步往外走,还在回味皇帝的话。
“雏凤清于老凤声”?这说法倒是新奇,不过意思好极了。
李斯呵呵笑起来,心道,等小儿回来,那顿打就先放放算了。
“王卿留步。”胡亥单独留下了王离。
王离万里而来,会被单独留下奏对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不惊慌,“喏。”
胡亥笑问道:“虽然有军报来,但是比不得当面问——上郡边境如今怎么样了?”
王离道:“臣留了两万兵力,戍边备胡。今年未有动向,想来该是平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从前蒙恬将军戍守九郡,令匈奴胆寒,不敢来犯。如今蒙恬将军既亡,焉知匈奴不会趁势再来?更何况现下境内纷乱,若匈奴要来,自然会挑我等分身乏术之时。”
王离明知道蒙恬是被皇帝与赵高冤死的,却故意要提起,用意自然是要指责皇帝杀忠臣良将、自毁江山之举。
只是胡亥并非原主,倒没什么心理压力,还跟王离一起情深意切地感叹道:“是啊,若是蒙恬大将军还在就好了。真是可惜呐。”可惜他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王离:……新君这么无耻的吗?
胡亥“无耻”地转换了话题,“前几日,朕还同左丞相说起当年你祖父的灭楚之战来。王翦老将军当真是名将风采呐——可恨朕晚生几年,无缘相见。”
王离:……可别,一见也给您冤死了。
不过提起当初王家的功绩来,王离眼中还是放出光彩来。
胡亥道:“如今朝廷正是用兵之时,朕对从前我大秦灭六国之战颇感兴趣,多加了解,也能有借鉴意义。当初灭楚之战,朕有一事不明,左丞相李斯与御史大夫冯劫都不能给朕解惑。好在你来了。”
王离道:“陛下请讲。”
“当日王翦老将军,率军六十万,屯兵平舆,一停便是一年。这是为何?”
王离乃是名将之后,如何不懂胡亥言下之意,也不虚与委蛇,径直道:“陛下可是疑心先祖父拥兵自保?”面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
胡亥打个哈哈,笑道:“王卿,你想到哪里去了?朕不过是想学习学习——王翦老将军若真有拥兵自保之心,当时领兵折返,如今这大秦天下恐怕就姓王了,哪里还有朕在?”
他本就对人情绪敏感。
王离从一入殿后,毫不掩饰不悦,既有对蒙恬冤死的义愤,又有名将之后的倨傲,恐怕还有料得朝廷要倚重于他的自持。
这个王离,很拽嘛。
王离也不屑于追究皇帝究竟是何用意,侃侃道:“先祖父受先帝之命,率举国兵力灭楚。此前已有李信失败在前,若是再有闪失,不但灭楚延宕,只怕损毁我大秦吞并六国之势。”
“此一战,关系重大。宜一举歼灭楚国军队,不宜缠斗。”
“而楚国分封三大家族,又有独立水师,各自陈兵境内四方,要如何才能让楚国军队集结起来呢?”
胡亥已是听进去了,问道:“如何?”
王离道:“唯有四字:重兵压境。”
胡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是以先祖父屯兵平舆,却并不进击,这是让楚境各军队集结。”
“此其一。”
“其二,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这一战,务必求稳求胜。”
“我军六十万,楚军却是于国境旁御敌、调动全国人力共计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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