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江父叹了一口气,“我想尽办法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先是打工赚钱,然后做点儿小本生意,寄回去的钱越来越多,你奶奶也就慢慢接受了。后来生意亏了,经朋友介绍进现在的工厂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这么大个厂,也算是铁饭碗。”
江晓低着头,紧紧揪着手套上的兔子耳朵。
“你妈生你的时候,正是我生意苟延残喘,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回去陪着她,后来,更没脸回去见她。”江父用手捂着眼睛,“但是我后悔啊,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就算是什么都不要了,也会回去陪着她一起面对……”
江晓脑子一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父深深地叹息。
“你奶奶是个思想传统的人,你妈生下你,你奶奶见是个女孩儿,本来就不喜,后来村里又生出流言,有大师说你是扫把星命格,将来会祸及家人。……话传得越来越难听,因为你妈长得太漂亮,甚至还有人说,大妖精生了个小妖精,会害了全村人。”
“如果不是你妈拼死也要护着你,你这条命,当时就留不下来了。”
“她月子里出了这些事,没法静养,那段时间家宅不宁,你奶奶心里有气,就使唤她做粗活累活,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心思也成天郁郁的。我回家的时候,你妈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后来我是听儿时的玩伴讲起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气之下带着你和你妈离开了村子。”
江晓想过很多种理由,却独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心中涩涩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在城里的条件不好,虽然她不必再受乡亲们指指点点,也不必再受你奶奶虐待,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样。那阵子她天天就躺在床上,身上的病可以养,可心里的病……我们实在没钱治,只能这样干等着,看能不能慢慢好起来。”
“后来我们有了浩浩,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这个小儿子身上,精神才渐渐好转起来。”
“晓晓,你妈妈这个人啊,本来就没什么文化,说话也不好听,但是她心底里,还是在乎你的。”江父握着江晓的手,“当年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天天哭,醒着哭,睡觉也哭,还有几次差点寻了短见,我说要不把你送到你二伯那儿养吧,省得她看见你就想起那些事儿,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让,她舍不得……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怎么会不爱你呢?”
爱?
江晓低低地笑了一声,手背上却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人和人之间的因缘,还真是玄诡离奇,她以为她可以一心一意地责怪那个女人对自己的亏待,往后她生老病死都和自己没关系的时候,却被告知,她曾经为自己受过那样的苦痛。
可那又怎么样呢……
“爸,我真的宁愿她当初没有护着我。”江晓吸了吸鼻子,用纸巾把眼泪擦了,脸上表情看上去很镇定,“她何必这么矛盾呢?不忍心让人掐死我,舍不得把我送走,那这二十年来她任性地对待我,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她是我妈,她仅仅一个漠视的眼神都比陌生人天大的恶意更让我难受。”
“爸爸知道……”江父握着她的手颤抖着,不住地点头,“是爸爸没用,爸爸对不起你们。”
“爸,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好歹让我知道从小到大,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她讨厌。”江晓扯了扯唇,“但是,有些事她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跟她之间只能这样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出去,“这里面是我的奖学金,还有这几个月的一些零碎收入,加起来有四五万,应该够住院费了,多的您自己收着吧。”
“……用不了这么多。”江父推回去,“住院费还有,现在浩浩那边不花钱了,爸爸的退休工资就够。”
“拿着吧。”江晓直接塞进他手里,站起身,“我先下去了,一会儿顾廷禹过来,告诉他我在院子里等他。”
“好。”
*
这会儿的阳光已经不如刚过午后那么暖和了,医院大楼前的门庭里,有凉风迎面刮来,站在被太阳照射到的亮处,依旧觉得有些冷。
江晓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拉得紧紧的,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一个不受打扰的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听见江父讲述那些往事的时候,她承认她是同情那个女人的。在封建迷信至上的落后村子里,被诋毁被迫害,被亲人虐待,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就算是听见一个属于陌生人的这样的故事,也没人会无动于衷。
除此之外呢?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特殊的牵扯了。
内疚?有一点点吧。发生那些事是因为她,可深究起来就算没有她,愚蠢的人愚蠢的事还是会上演,只因为刚好是她。
感动……?有?或者说原本该有?但这二十年的冷眼相待,已经足够将她所有的好感消磨殆尽了。和江母看见她就会想起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是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所有的伤害,其实都是互相伤害,到了一个临界点,就再也回不去了。所有的理由都苍白无力,它们缝合不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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