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奴为我端来热水,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夷奴早将她们遣走了,我宫里原也没什么人伺候,倒是方便了我的一切逾矩行为。
“公主,受苦了。”她低垂着头,用一块浸了热水的布仔细地擦拭着我的身体,我一动不动,仿佛死掉了,其实我是动不了,只要一动便是抽筋扒皮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讨厌这样仿佛任人宰割的境地,是以也没什么好脸色对夷奴。
她从我身下取出一团模糊的血肉捧在手掌中,一脸愁□□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问我要不要看一看这个孩子,我当然想看,可是我怕我会恨自己,恨姬同,于是狠了狠心,粗言恶语道:“拿开。”
我把头背在里向,耳朵听着夷奴踮起脚尖退出寝殿的声音,一步、两步,我终于没能忍得住,强迫自己以一种非常冷淡的声音说道:“把它埋在院子里。”
那捧曾团缩在我肚子里,男女未知的血肉,终是离我而去。
蔓尔,蔓尔,不要难过。
姬同回国了,直到他临走时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一面,夷奴替我去打探,告诉我鲁公收到一封信,面色不豫,后来便回国了。
我猜测是鲁国出了什么乱子,可当我旁敲侧击问小白时,他却一脸疑惑:“鲁国能出什么事,鲁国好得很,倒是你,嫁期在即,怎么不好好修身养性,你的未婚夫婿临走前还说了,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盼着早日能将你娶回国呢。”
小白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蜜人的情话听在我耳朵里,尽管我几日前方才流产脸色苍白,也生生晕出一丝绯红的霞色。
小白自然是高兴的,因为齐国因我父亲和姑母悖伦之恋而遭受重创,国力早已大不如前,公子纠的旧部又虎视眈眈,不肯作罢,齐国实在风雨飘摇,在这光景若能与正处在中兴之际的鲁国交好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他喜忧参半的眸光落在我身上,拢了一下自己稀疏的胡子,不由喟叹道:“转眼间,你也大了,竟到了于归之期。我也老了。”
小白正值壮年,本不该有此感怀,可我的父亲也是死在壮年的时候,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凉风起天末,这时节晚间的风还是刺骨的冷,可怜我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小白斥责我身边人:“尔等看不见公主衣衫单薄吗?竟不知为公主添衣?”
我说:“不必了,我不喜厚重。”
小白便说:“回宫吧,寡人料想,鲁国的国书不日便会来了,我的小公主可万不能在出嫁的时候病了。”他以一种异样慈和望着我,让我想起幼年时匆匆一瞥的父亲。
我晓得他的关心绝对是事出有因,可还是忍不住动容了,我这个人,只要旁人稍稍对我好一些,我便会为之舍生忘死,这样不好,不是吗。
我闷闷回他:“蔓尔告退。”
第6章 迎亲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姬同亲自到齐国来迎娶我,已是于理不符。
世人作诗将当年周平王将孙女嫁给齐侯之子的盛景记载在案,莫不浩荡,可如今看来,我与姬同的婚礼,齐鲁两国的盟姻,竟也丝毫不亚于周王室的嫁仪。
他身着玄色滚着红边的婚服,头戴冠冕,气宇轩昂,面上神色很是严肃。
从前他来齐宫时宫里便多有关于鲁君如玉的言论,是以宫人们偷偷聚在宫门前,沸沸扬扬议论作一团,小白因为齐鲁两国结盟的大喜之日,心情高扬,并不理会。
他抚着胡子,远远看见我来了,从侍女手中接过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微砺,我还是第一回触到,由此看来小白当年确实在鲁国吃了不少苦。
我不禁佩服起小白来,要知道前些年他和纠争王位时,鲁国可是一门心思向着纠的。也是由此,我似乎才真正看清了一些我的叔父,他是所向披靡的王者,是可以掌握这天下的霸主,或许终有那么一天。
我终于看见了姬同脸上噙着的笑,缓缓地,恍若未见。
我听见小白小声说了一句:“蔓尔,去吧。”
于是我走上前,看着姬同伸出的手,将我自己的手,轻轻叠在上面,然后姬同紧紧地握住了,缓慢而沉重地道:“蔓尔乃是寡人的王后,鲁国的王后,齐侯之女,尊贵无比,我姬同穷尽此生,必不相负。”
我想那是一个女人最感动的时候。
我和他踏上了回鲁国的道路,和许多宗室女出嫁时的规格一样,小白给我准备了许多陪嫁,阿嬿就是其中一个。
阿嬿和我不同,她是小白的亲生女儿,因不是正室所生,自小也未受到什么照顾,而今不过十二岁。
马车里实在太闷,按照礼制,姬同也不可以同我共乘,我只好叫来了阿嬿。
被叫来时,阿嬿看起来很畏缩,我第一回同她说话,口气也拿捏得不好,只是生硬地问她:“你叫阿嬿?谁给你取的名字?”
她细声细气,像只快断气的老鼠,只是一味地低着头讷讷道:“是妾的母亲所起。”
我实在瞧不惯她这副胆怯自卑的样子,想着同样是不受宠爱的公主,何必靠卖可怜来博取旁人的同情,我只会觉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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