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上下打量着地上的女人,红润的唇瓣缓缓勾起了抹近乎刻薄的弧度。
她并没有唤苏婉容起身的意思,甚至没有继续朝苏婉容迈近,她立在原地,反倒是笑着慢悠悠地道:
“哟,本宫道这是谁呢?这不是本宫娘家四房的庶出小姐吗?”
嗓音微扬,有意无意地,“庶出”二字被贵妃娘娘咬得极重。
苏婉容一怔,目光茫然地与那熟悉又陌生的狭长凤眸对上。当看清了贵妃娘娘眼底那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嘲弄,她心下渐渐泛凉。
苏婉容嘴唇动了动,又默默合上。求贵妃接济自己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苏婉容不吭声,那边的贵妃娘娘却是阴阳怪气地继续道:
“妹妹到底是齐王妃了,从前也是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如今怎的被糟蹋成这副模样?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个沿街乞讨的叫花,怎么也看不出是本宫的四妹妹啊……”
说到这里,贵妃娘娘顿了下,恍然大悟一般长长地“喔”了一声。
“瞧本宫这记性!”贵妃娘娘眼底含笑,唇边却状似惋惜地叹息。“这一打岔,本宫都忘了,前些日子宫里人传,妹妹好似被齐王休弃了,这可是真?”
仿佛没听出贵妃字里行间的尖酸讥诮,苏婉容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道了句。“回娘娘的话,确是如此。”
那贵妃见阶上的女人,她一身狼狈,发丝凌乱,容颜憔悴,被自己这一番刻意讥讽,神色竟依旧不卑不亢。
贵妃娘娘眯着眼睨着她,终是忍不住,以鼻音轻蔑地冷哼一声。
“你也莫要在这惺惺作态,你沦落到如此地步,本宫还能猜不透你的心思?不是本宫不愿帮你,但这皇宫内院可不是你这般身份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你若是识时务,便快些离开,省得被外人瞧见,平添本宫麻烦!”
这话说得已是十分难听了。但苏婉容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微微笑了下。
她强忍着直起被冻得麻木的腿,自石阶上缓慢站起。
在转身离开之前,她朝门前那个华美女人的方向,微微一福。“婉容打扰贵妃娘娘了。”
贵妃娘娘立在原地,凝视着苏婉容远去的背影。
在地上跪得久了,踏着外面的积雪,她走起路来一步一顿,偶尔一个趔趄,瞧上去很是吃力。偏偏那脊背却绷得笔直,衬得纤细的身躯在飘飞的风雪之中,羸弱却又隐隐揉了那么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贵妃娘娘见此,不屑地冷哼,“这副模样了,还搁那装什么清高,活该出去冻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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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苏婉容低垂着头,沿着入宫时的路,避开人群,小步地走着。
贵妃娘娘方才那样待她,苏婉容略有心寒,却并无埋怨。
今非昔比,那贵妃娘娘虽身居高位,富贵加身,原本也就是依附着殿上那最有权势的男人。又有何责任照应如今没落不堪的自己呢?
虽说她们是血亲,但终究如贵妃所言,一个是正房嫡亲,一个只是庶出的。这里面隔着的距离,且大着呢。
到底也不是当年养在深闺中的稚嫩少女了,苏婉容今年二十有五,她早便看得出世间冷暖,瞧得见那贵妃娘娘对她并无半分同情,有的只是幸灾乐祸。
这她倒也不放在心上,她素来也不是个匍匐在地,乞求旁人怜悯施舍的人。日子可以过得艰苦,但绝不能输了自己最后那一点自尊和骨气。
现下唯一还让苏婉容不解的便是,既她这贵妃二姐眼里这般容不下她,这几年间为何又要屡次伸出援手,接济于她呢?
苏婉容想得出神,以至于没注意眼前的路。
耳畔这个时候,忽然传来公公提着嗓子尖锐的怒喝:“何人这般大胆?!竟敢挡住圣上的龙辇!来人!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这么扬声一斥。苏婉容心下骤惊。下意识想要往后退,未曾想眼前一阵恍惚,缓过神来的时候,脖子上竟已被御前侍卫架上两把锋利明晃,泛着寒光的长剑。
饶是那苏婉容再怎样处事不惊,头一次碰上这样的架势,也是一脸怔愕。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见一道冷沉平缓却又极具威严的嗓音:“外面出了何事?”
苏婉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就在离她几步开外,确实停靠了一顶华贵轿辇。
轿帘由绸缎制成,上面绣着两条瞋目裂眦,尾部缠绕而卧的金龙。那绣功极为精湛,色泽鲜亮,形态逼真,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好似随时准备飞腾于云雾之间。
方才那道嗓音便是从这顶轿辇中传出的。轿帘低垂,一阵风吹过,隐约瞧见里面一片明黄色的袍角,以及端坐着的一高颀魁梧的男人。
许是坐在轿内的关系,昏暗在男人模糊却棱角的面庞上蒙上一道冷硬的阴影,明明隔了很远,苏婉容却分明察觉到自龙辇散发出来的一股,比外面这数九寒冬的天,更要令人发怵的森冷之气。
而这轿辇中坐着的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随后,公公弓身上前,恭敬而谄媚地小心答道:
“启禀陛下,是一愚昧妇人拦住了前面的路,瞧她衣着破烂,约莫便是个乞儿,脏秽得紧。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留在这里恐是要污了陛下的眼,着实可恶!奴才正准备将她拖走,杖毙处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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