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着那苏婉容竟是赤着一双粉嫩玉足踩在地上,正目光发愣地盯着自己看,妇人加快了步伐,嗓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关切:
“姑娘啊,早间天这样凉,你身子骨又弱,怎可不穿双鞋便直接下来了?到时再病着了可怎生是好?”
说着,妇人蹙紧了眉头,伸手就着急地扶着苏婉容回身后罗汉床上坐着了。
苏婉容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妇人扯来引枕先让她靠着,随后极其自然地蹲下身,熟练而仔细地替她套上棉袜,而后是一双绣纹精致的小巧锦布鞋。
她双目直直盯着妇人这一连串动作,一瞬也不舍放过。
这熟悉的面庞,从来都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隐约可见的几根银丝……
她看得双眸艰涩,不觉视线模糊。
“周……嬷嬷……”
苏婉容喉间发哽,小心翼翼地呢喃出这三个字。
她的神情恍惚,若不是嬷嬷温暖慈爱的嗓音实在过于真实,她依旧怀疑自己只是置身梦境当中。
没错,
这是她的奶娘周嬷嬷啊。
闺阁之时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匆匆掠过脑海。
她生母诞下她弟弟时便因难产香逝了,后来从旁照顾她的,一直都是这个周嬷嬷。
上一世周嬷嬷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之后她一意孤行硬是要嫁入那齐王府,却受人欺辱,也只有周嬷嬷一人处处护着她,最后也是因她而死。
苏婉容胸臆发涩,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周嬷嬷的怀中,低声啜泣了起来。“周嬷嬷,婉婉好生想你,婉婉真的好生想你……”
周嬷嬷方才入门的时候便察觉姑娘神情有些不对了。
这个时候被苏婉容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见怀中粉雕玉琢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瘦弱的肩膀轻轻地抽动,便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惹人打心底地怜惜。
周嬷嬷心中对这小姑娘却是又惊又疼,想着大抵是方才做了什么个噩梦,这才这样大的反应。周嬷嬷无奈地叹息,掌心却是怜爱不已地轻轻拍抚着苏婉容的背脊,口中不住哄着:
“不是每日都能见着嬷嬷么?怎的过了一夜便又想了?你这姑娘,平日里瞧着也不像这般黏人,和嬷嬷说说,是做了怎生的噩梦,竟是吓成了这副模样?”
苏婉容双臂紧紧抱住嬷嬷的腰,整张脸埋在嬷嬷怀中,一刻不停地抽泣着,像是要把上一辈子受到的那些委屈,一下子全哭干净似的。
苏婉容不说话,周嬷嬷便也不会继续逼问她。
任她靠着自己身上,周嬷嬷自衣袋内掏出绢帕,轻轻柔柔地拭去小姑娘面上的泪痕,另一只手继续安抚地顺着她的一头如云乌丝。
苏婉容自然不会告诉周嬷嬷自己是重生而返。
即便是当真说了,如此天方夜谭的事,又有谁会相信呢?
只这般放肆地哭过一场,苏婉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半晌儿过去,虽现下是不哭了,可那周嬷嬷瞧见姑娘这张幼滑细嫩,水豆腐似的小脸儿,这么一哭,眼眶都红彤彤的一片。心疼地就寻来一小盒润肤香脂就往上面抹。
周嬷嬷笑着同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姑娘情绪平复了,哄着要伺候她穿衣起身,竟是忽然听见屋外隐约传来一阵争吵的声响。
苏婉容素来也不是个好热闹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正以指腹将香脂在眼下轻轻推开,原本并未在意门外的动静。
只是察觉立在身后的周嬷嬷执着梳篦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她微敛着眸子,随口就问了句:“外面这是出了什么事?”
周嬷嬷听姑娘这样问起,却是无奈地叹息,“姑娘还能不知晓?咱们这西院,巴掌大点儿的地方,除了那彻哥儿,还能闹出啥动静来?”
苏婉容眸光一动,却是有些想起来了。
周嬷嬷口中的彻哥儿,正是她的亲弟弟苏彻。
这个同是四房庶出的彻哥儿,小了自己九个年岁,想想此时,约莫着刚满四五岁,正是去学堂开蒙的时候。
太傅府,到底是个书香门第。便是包括苏婉容在内其他几房的姑娘们,从前也是上过几年女学的。
更莫要提,正房,二房那两位嫡出少爷,虽然之后仕途并不多么显赫,但至少年轻时也都先后高中了状元,和榜眼。
彻哥儿虽是个庶出的,爹爹却是一碗水端得平,曾经也对他寄予了厚望。
可这彻哥儿偏偏又是个不争气的。
后来的童生试,前前后后也报考了五六次,一次也未曾考中。
这倒也罢,更重要的则是,这彻哥儿不思进取,三番五次地逃学堂。而后变本加厉,不听劝阻与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最终玩物丧志,误入歧途,白白荒废了一辈子。
苏婉容回想到,前世她之所以离开王府后,全身上下连一块铜板都掏不出,起因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彻哥儿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哭着找去王府投靠自己。
对方是她血脉相连的胞弟,她迫于无奈,也只好一次又一次,从自己本就不宽裕的体己钱中接济给彻哥儿一些。
她那婆婆,也就是齐王的母亲,原本不待见她。后来听说了此事,像是找着了个出气口,好一番地数落责备她散财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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