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帝当即派人去调阅。
祈长陵静坐一旁,亲眼见着穿着乌衣团云纹的内侍从他跟前走过,只觉心底刚透出的一抹亮立马被霭沉沉的阴霾所罩顶。不由得暗骂,阮文江这个蠢货,那脉案拿来时是什么样就让它是什么样,何必多次一举画蛇添足,这样一来原本是真的也可能会被说成假的。
而阮文江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脉案他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应该……不会有人进去动过吧。
内侍去太医院调阅档案名录的空荡,出去宣召当年安王府旧人的侍卫已回来,向着康帝禀报:“由于年岁已久,按照岑管家给的名单这中间大多数已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只寻来了这几个,现已全带回来了。”
李湛接了祈长陵递过来的眼色,以刑部尚书之位自觉充当了审判的角色,越过阮文江直接向他们发问。
这些人大多显得唯唯诺诺,开始时说话很是模糊,看上去像是年岁太长有些遗忘了。但在苛刻的盘问下,且相互提点着,渐渐很自然地拼凑起了当年的事情真相。
“王妃身体是不好,王府厨房里天天炖着从北练山贡上来的老山参,后来王妃生产,费了好大劲才生下世子。”
高维捕捉到其中关键,忙追问:“你们的意思是王妃生下了世子?”
“是呀,可不生下了吗?就是现如今的安王殿下。因王妃体弱,殿下一生下来时也很虚弱,珍贵药材养了半年有余才渐渐跟平常孩子一样。”
那厢去太医院取旧档的内侍已回来了,方太医忙把档案接过来,捋顺着条目翻看着,倏然从中间抽出几张脉案,向着御座高举:“这是当年臣去安王府看疾时写下的脉案,王妃气血盈亏,需仔细调理,臣开了药,药方也在这里面。这与方才这些王府旧人所说,经常在厨房里炖老山参也对得上,孕妇气虚亏损时以参补气是极佳的方法。”
康帝目光锐利,看向阮文江,后者一个激灵,胆颤地跪倒:“陛下明鉴,臣所言句句属实,况且……”他一指那些被他带来的王府旧人,“他们所说也是有理有据,陛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
方太医敛正了神色,道:“阮大人手中的脉案确实是微臣所写,但并非是兆康十一年安王妃的脉案,为何要李代桃僵?且太医院每每向外调取诊病脉案必会有所记录,但洪光阁并未记录着给阮大人调取过脉案,那么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莫非是偷的?”
阮文江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祈长陵,祈长陵脸色阴沉晦暗,骇得他又慌忙低下不敢多言语。
此时,出去寻找王府旧人的禁卫跪在殿门口,朗声道:“陛下,臣等奉命去宫外寻人,姬氏听得动静定要跟来,臣便将她带来了。”
看着这一场闹剧,康帝已面露不豫,冷涔涔地扫了一眼跪在阶前颤颤发抖,丑态毕露的阮文江,几乎是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宣。”
姬氏由内侍引着走进议事殿,手中举着一个金丝楠木黑漆盘,上面整齐摆放着雪窝纹银锞子,看得祈长陵脸色愈加森冷。
姬氏大约四十岁,梳着妇人发髻,面目端正。向着康帝施过礼后,道:“这几日民妇家中总是会去一些衣着华贵的陌生人,跟母亲关起房门避着人不知商量些什么,今晨一早母亲又被这些人请走了。民妇心知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母亲房中,发现了这些东西,现已全部带来。”
康帝看了一眼那些闪着流朔沉光的银锞子,森森然地看向姬孙氏,“说实话,不然刑部的刑具总能撬开你的嘴。”
姬孙氏脸色一阵暗沉,像是被吓破了胆,身子软沓沓地伏在地上,殷殷泣道:“陛下饶命,是阮大人,他指使民妇说这些话,为的就是坐实了安王不是萧氏所出……”
“你胡说!”阮文江双目充血,怒气冲冲地冲着姬孙氏嘶吼。
高兆真观察着康帝的脸色,忙抬手指向阮文江,斥道:“放肆。”阮文江怯于威视,讪讪地闭了口,跪在议事殿的青石板上,隐约觉出大势已去,可他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何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本已证据确凿,这大殿上安王府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为何短短一瞬竟能扭转了局面。
那边姬氏还在坐实着阮文江关于‘大势已去’的预感,沉痛万分地看着自己母亲,哀泣道:“娘,你怎么能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王妃自有孕到生产,女儿一直侍奉在侧,亲眼看着世子出生,他怎么可能不是萧氏所出?”
康帝闭了闭眼,似已对眼前的一片污垢深恶痛绝,让人将阮文江和他带来的安王府旧人一同押下去,阮文江刚要喊冤,祈长陵冷冽道:“你就算是为了自己儿子,也不应当干这样糊涂的事,竟诬陷安王非萧氏所出,可知是要连累亲族的大罪?”
阮文江蓦然想起自己那年少的儿子,懵懂无知,一朝之间,性命全在他人手里握着。遂颓然倒下,再不敢说一句申辩的话。
康帝的脸不知是因病痛还是怒气,显得冷鸷可怖,看向兰茵,目光略显得柔和了几分,道:“兰茵,你随朕来。”
一场来势汹汹的控告,落幕时却宛如一出荒诞的闹剧,众臣面面相觑,也都品出了些味儿。一个六品芝麻小官,哪有这般通天之能罗织出了这样能要人命的重罪,又将人证安排得如此妥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得。考虑到当下的局势,便心中明了,何人要置安王于死地,何人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大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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