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茵颓然垂下头,缄然不语。
祈昭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牵涉朝局。谢静怡背后是京兆谢氏,是当年开国四世家里仅存的一脉,陛下总会给他们留三分薄面。再者,谢静怡一介女流,若是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是受了萧毓希的胁迫,不得已为之,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兰茵避世多年,纵然一直留心朝局,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观摩所谓朝局政事的冷酷无情、利益至上。她心头梗着一块石头,无法纾解,从未像这一刻觉出深重的恐惧与无助,她戚戚然地仰头看向祈昭:“若是将来我和毓成也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也会有人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祈昭隐有不忍,但上一世的那些云烟缥缈不散,透出绯红血色,紧紧缠绕着他。一时的难过打击总比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险恶得要强。他沉沉地点了点头:“会,而且会比这阴狠百倍。”
兰茵断然道:“我不想让毓成涉险,若他注定没有那个命数,那么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不去争不去强,就不会有人惦记着他。”
祈昭怔了怔,前世的他曾经对于兰茵的畏畏缩缩很是不屑,觉得她在毓成的事上优柔寡断、踟蹰不前,别说当时他无心帮毓成,就算他有心,胜算也是几乎没有。他也曾暗自在心里嘲笑过兰茵,既然她一心想让毓成认祖归宗,那么就该拿出手段去厮杀,众人置身烽火不保朝夕,唯有她爱惜羽毛躲得远远的,当这皇位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重生一世,他放慢了脚步,耐心去听兰茵的心声,才终于明白,她并非胆怯,而是太过看中毓成的安危。她将毓成的性命看得比皇权至尊重要,所以才会瞻前顾后。这一点,难得至极。便是靖王和襄王,明面儿是为自己的儿子能入嗣天家在厮杀争夺,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得很,一旦踏上这条路,便是将身家性命连同儿子的命都悬于一线。
为了权势、富贵、荣华,可以决绝斩断亲情的羁绊,置骨肉亲情于不顾,一心去换取那充满诱惑的御座,这才是深埋于为子夺嫡之下的狰狞真相。
想到这一层,他竟有些羡慕毓成了。若是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单单纯纯地爱他这个人,无关利益,无涉其他,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那么他亦甘愿为之粉身碎骨。
上一世,他虽爱着兰茵,但这份爱真正走向巅峰便是她不顾一切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怀里的时候。重生之后支撑他的也是这份至真至纯的生死相随,为了这样的兰茵,他甘愿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走一条比之前世更艰难的路。
想起前世的路,他不由得感慨万千,冲着兰茵苦笑:“你以为让他不争,就能独善其身了吗?从前毓成也没有争过,可我爹依旧处心积虑要在他的身世上做文章。是因为我爹没有得逞,所以安王府安然无恙,你才觉不出这其中的厉害。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他得逞了呢?”
兰茵容色澹静,“如果得逞了,那么毓成爵位不保,性命不保。而安王府,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扰乱郡王成爵,满门遭殃,流放收监都是轻的,若陛下雷霆大怒,还有可能全家性命不保。”
“你这般清楚,怎么会轻易生出退缩之心?”
兰茵摇了摇头:“毓成毫无胜算。”
祈昭笑道:“怎么会毫无胜算?他有你,还有我。”他捋顺着兰茵自髻垂下的秀发,“圣旨已下,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你要信我,毓成是你的弟弟,我亦会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兰茵心中一暖,在他灿若明珠的笑意中亦缓缓展颜,但还是不免忧虑:“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之所以会让你做成许多事,是因为你父亲也好,襄王也好,他们都想不到你会帮毓成,你和安王根本半分关系都没有。可是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你是毓成的姐夫,他们就会提防你,遇事也会更多地把怀疑放在你身上。那是两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他们看不出半分破绽?”
祈昭早就想到这一层,但今天不想再与兰茵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毕竟是他们期定婚约的大喜日子,何苦这么煞风景。于是他勾了勾兰茵端巧的鼻头,居高临下道:“郡主,你知道不知道何为夫纲?”
兰茵一愣,见他又生出飞扬不羁的姿态,无奈地等着他的下文。
“乾道为男,坤道为女,以夫为天……就是说,天塌下来有你夫君我担着,你就管给我暖床生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兰茵看了看徘徊于门外洒扫的下人,脸颊飞快镀上两抹嫣红,气恼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祈昭捂着被兰茵掐过的地方嗷嗷直叫。
祈昭在安王府赖了大半日,估摸着毓成快回来吃午膳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甫一出门,他直奔谢府,有件事他得弄明白。
因为出了萧毓希那桩丑事,谢家一早就把谢静怡从襄王府里接回来了。为了避嫌,他从后门进的,在后院见着几个穿着粗鄙的男女哭哭啼啼地出来,手里提着粗布包袱,对着步伐传出清脆的哐当声,包袱没系紧,露出一点缝隙,他见里面银光流朔,竟是满包袱皮的雪窝银。
察觉到他的视线,引门的丫鬟道:“那是雪儿的家人,她一时糊涂受了世子指使给小姐下迷药,帮着绑了吴家贵女,老爷做主已赐了她白绫。她家里人还有脸来闹,也亏得老爷仁慈,没让他们空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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