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到这把岁数算明白过来了,家里只有两个不受宠的孩子,跟她才是真的亲。
老太太再气余馥绝情一走多年,也不舍得晾着她。
“别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反正这次回来,奶奶不准你再离开了。你要再走,百年以后你的名字不准刻到我的墓碑上!”老太太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什么百不百年的,奶奶您还年轻着呢。”
“别哄我,这次我是认真的。你真的敢走,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老太太说着又要哭,余馥手忙脚乱地劝着,哄着,刚把她安抚下来,门外便传来两道声音,殷勤地问候道:“妈,您起床了吗?”
两个戏精来了。
余馥替老太太擦干眼泪,小声道:“好好,我不走,你别哭。要让他们知道我把你弄哭了,回头又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不孝了。”
“你就是!”老太太像个小孩似的,气呼呼道。
余馥冲她挤眉弄眼,好一阵才把老太太逗笑。两个人慢悠悠地出了门,大伯夫妻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了。
分明之前敲门时已经听到她的声音,此刻看她出现在家里却装得一脸震惊,齐声问道:“馥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老太太抢白道:“跟你们说了干嘛?我知道就行。”
“妈,您看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馥馥回来您怎么还瞒着我们?这好久没见的,我俩双手空空多难看。”
余馥冷笑一声。虚情假意,说的好像是自己,其实是在暗示她回国没给他们带伴手礼,不孝十宗罪又添一条。
“大伯,伯娘,天冷了还起这么早?”
“这天还早啊?都大亮了。”
“也是,这要在纽约,一大早就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嘴皮子都得被冻住,咱这儿到底还是不够冷,粘不上一些人的嘴。”
“你!”
大伯娘被气得眼珠子快翻过去,也没想到当初直来直去的黄毛丫头,现在一张巧嘴骂人都不带脏字了,反倒更让人憋屈,都找不到出气的由头。
夫妻两人被蹭了一鼻子灰,看着满桌的早饭顿时没了心情。甫一出门便和余昭繁迎头撞到一起,满肚子的火正不知道往哪里撒,见他此时回来,想必和余馥蛇鼠一窝,顿时没个好脸。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败兴而去。
剩下一老二小乐了。
老太太也懒得搭理儿子媳妇,吃完早饭便带着两个小辈去湖边钓鱼。一人穿一件防寒衣,湖边支了大伞,伞面有垂帘,能挡风,坐三五个小时也不觉得冷。
余馥却不太放心,怕老太太着凉,留下余昭繁照看她,自己回老宅取暖手袋。
沿湖往家走时,经过一片落败的荷塘,不经意一看,隐隐约约瞥见湖岸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缓慢走过去。
江以蒲被发现后也不躲了,从树后面走出来。离得近了,他不再往前,双手抄在口袋里看着她。
余馥一时没转过来,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想到什么。
“你不会从弥撒结束一路跟我回家的吧?”
见他还是昨天的西装衬衫,只是松开了领结,袖口有点褶皱,其他一样未变。
一夜未睡下巴蓄了一小撮胡茬,眼底带有一点乌青,脸被冻得毫无血色,浮现一丝苍白,她的怀疑得到肯定。
“看到我到家了为什么还不离开?”
余馥往前两步,想摸一摸他的手,不想被他躲了过去。她脚步一顿,有些怔愣。
江以蒲说:“当时你的情绪有点低落,我不太放心,想再确认一下。”
“所以,你就在外面站了一夜?”
湖边不比花园,空旷地带更容易招风,这也难怪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了。
余馥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胡乱地抓了下头发。
江以蒲问:“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她舔舔嘴唇,想笑,却觉得不太合乎时宜。踢着脚下的石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江以蒲,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他眉眼间紧绷的纹路渐渐松弛下来,转而覆上轻轻浅浅的笑意。
“那就好。”他抬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
余馥见他要走,快步追上前去,结果手刚一碰到他的衣服,就立刻被他甩开了,他条件反射似的躲到几步之外。
余馥再一次止步。
江以蒲抬起手,在下摆拧了一下,又落下去,视线跟着垂落在地,声音里饱含艰涩。
“抱歉,我身上的气味可能不太好闻。”
余馥没有回应,他静默了一瞬,往后退一小步,又道:“我自己闻不到,是不是很糟糕?”
洁癖,嗅觉缺失。
自卑。
余馥难以想象,她在一个优雅的、甜蜜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灰暗的影子,分明没做错什么事,却在和她道歉。
想到余昭繁最初来找她的目的,她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击中。
是的,或许开始他们谁也不欠谁,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说不清楚,但现在她感到了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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