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吧。」
她进房关门。她背靠着门,左手掌心捣着眼。她的左手,是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她的五脏六腑是长期调养养好的。那次的痛,她永远不会忘,不敢忘。
她忘不掉坠崖的痛,也忘不掉有个男人在大雨里找到了她。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正在腐蚀她的意志。
她想了想,冲动之余又开门,迎上他有些诧异的目光。
「闲云,你还没走啊……留在最后的,总是有糖吃,是这样说吗?」
他凝视着她。
「你想收我当义妹吗?」
那双俊眸抹过异光。他沉默会儿,薄唇上扬,道:
「只要你愿意,无波、皇甫澐、王澐,都将是我一生一世的义妹。」
她抱拳到底,笑道:「闲云大哥,以后就蒙你多多照顾了。」
他眼底眉梢都是淡淡笑意,柔声道:
「义兄妹的礼数不可废,明日简单结拜就是。」
她叹气:「是啊,今晚……可麻烦了,是不?」
他垂下眼。「辛苦你了。」
「chūn梦很辛苦吗?」她讶问。「我从小到大,还没发过chūn梦呢,不知道今天晚上……」
他徐徐抬眸,徐徐笑着,徐徐说着:
「无波,你向来聪明,公孙家,并无其它分支,不会有什么表姐妹出现,也万万不可能有其它亲人,我自认在外从未认过亲,既然今日你我结为义兄妹,你应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梦都是反应人最真实的渴望,我哪知道今晚会梦见谁,这样吧,明天一觉醒来,我再告诉你吧,晚安,我的义兄。」当着他的面,她笑容满面关上门。
门一关,她非常想笑出声,但还是忍下。
房内依旧是黑漆抹乌的,她拉下腰带,脱下一身衣物,仅留底衣。她想了想,来到衣柜,看着那件chūn白新衣许久,又抚过那长及地的腰带。
她深深吸口气,利落地砍去一截腰带,随意一扔,直接掀被上chuáng去。
好了,她没作过chūn梦,现在倒想看看chūn梦怎么来?
她瞟一眼那扇门。
门外,是有个人影。
莫名地,她觉得安心,同时媚香开始发作,她头有些晕、眼有些花,热气涌进体内……
来吧!她非常想知道梦里的男人会是谁。
第七章
……他好像迷路了。
刚过二十的公孙云眉头拢起,扫过眼前第三次看见的景象。
天然的温泉以黑玉石砌围而成,形成半人工的浴池,屋子四周七彩的薄纱飞舞,屋上无顶瓦,随时可以赏星星,建造这露天浴池的人真是会享受。
这一次,他懒得再返身出去,直接走进屋子的后头,一掀纱幔,是一问更衣的小室,小室之后又是一间清静的小寝房。
天璧崖为陡峭绝崖,一般人的轻功是上不了,如果自另一头走来会遇上毒烟与阵法,没有破解的地图哪上得来?
他本以为这么jīng细的设计,背后必是庞大的秘密,好比,不受教的天奴或天奴册诸如之类的,哪知只是一个浴池?
他暗叹口气。他承天贺庄贺老庄主苦qíng所托,潜入白明教找贺月华……这找,绝对得偷偷摸摸地找。这是件苦差事,谁教云家庄中立,谁教他年方十三就接下公子之名,谁教他功夫奇高,谁教他今年二十,属于后生晚辈……
再高又有什么用?他出远门必得其中一名数字公子相随,正因他xing格中有一大缺憾,就是容易迷路。
人无十全十美,他向来随遇而安,这缺陷他一点也不在意,就是在遇上这种时刻时麻烦了点。
贺老庄主身有恶疾是秘密,再活也活不了几年,他不得不允诺救贺月华一次,就这么一次,若是失败了,他也不能再管。
如今他已尽力,可惜老天不帮忙,现在二更天,如果能在天亮前出白明教,算他运气好了。
他收趄长剑,退回到更衣小室,撩开薄纱,正要再试一试出路,没有想到温泉里已经有人。
他愣了下,立即láng狈转身。
那是少女的luǒ背!她正泡在温泉里,半趴在黑玉石上不知在做什么。
他暗叫不妙,内心恼意连连。
早知如此,贺老庄主怎么求他也不来这一趟。受伤遭擒是小事,要他莫名其妙因一眼而娶一名陌生女孩他绝不愿意。
他闷气想了片刻,在薄纱旁的梁柱后头持剑坐了下来。
他克制力极佳,也不想再唐突那少女,于是收起心神,专心等候她离去。
「唉……」
他文风不动。
「唉……」
他无动于衷,只是那铃声响个不停,她是天奴么?一个天奴有这本事上天璧崖?有这本事,拥有这样的浴池?
「每月十五,是我滋润之日,不滋润撑不下去啊……」她叹道。
那声音之低微,等同自言自语了,但他听力极佳,听得十分清楚。
何况,他也不得不听。身处此地,必须耳听八方……他听见某种十分熟悉的声音,正是平常在庄里翻册的声音。
她在泡温泉时看书?这就是她的滋润?
「唉,古时有勾践尝夫差粪便,尝了之后还要笑口大开,称喜道贺……好!真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尝得太好了……」
他闻言,徐徐张开俊眸。
「我的成就可能没那么好……」她沉思着:「叫我尝尝敌人的汗,勉qiáng可以,要我尝粪……」她叹气:「我还得再修养。看来我功力不足,下个月再来滋润一下,迟早有一天,应该可以进步尝这个而面不改色。」
他有些讶异,听着她又念着书上一些忍耐到非常人可比的故事,搞了半天,她的滋润是指这个?
白明教里有哪个小女孩既有权势又需忍让为上?
他聆听一阵,注意到声音逐渐淡去,只剩轻浅的呼吸声。
他迟疑一下,勉qiáng探头瞧个究竟。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少女竟然睡着了。听她所言,她似乎习惯隐忍,来这里纯属发泄,顺道培养再接再厉忍下去的功力,这里无人,令她很安心,安心到睡着的地步……
温泉热气窜飞,烟雾让他看不清她的身形,但也不小心瞄到她健康的蜜色肌肤,他赶紧回避,又听见某种窸窣声,定睛一看,瞧见一条毒蛇正朝她亲近。
他思索片刻,捡了附近一片落叶,轻轻弹出。那落叶似是随风飘动,斜斜轻浮在空中,而后jīng准地落在她赤luǒ的肩上。
她防心极重,惊动地张眸,瞧见肩上有枯huáng落叶,她抿着嘴,挑起那落叶,冷冷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
可惜,她功夫还没那么好,没有注意到纱幔后有人。
他本来不愿瞧她的容貌,但有蛇在附近,他专注蛇与她之间的距离,被迫瞧了她一眼。
雾气之后,他只能瞧见她五分脸,年约十三、四岁,眉宇漂亮,只是瞳眸里的思绪不似小孩。
她确定无人,又抬头看看露天的星空,猜是落叶随风舞落。
她也听见窸窣声,直觉望去,先是一怔。
她身子不动,小脸却直觉往后仰去,而后又不满自身胆怯,便往前游动。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公孙云眯眼。
那蛇猛地扑前,蛇信直bī而来,直到不止一指的距离,她连逃都不逃,正当公孙云要出手时,蛇身顿时摊软在地。
「唉,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才稳当啊。」她摇头道。
这声音带点轻哑,显然人蛇面对时,她还是会怕,但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自池里起身,撩过衣物,顺势穿上,慢吞吞地离去。
他等了一会,确定她不会回头,便现身沿着浴池走。原来浴池的周围,洒了一些毒粉,正是为了防堵这类意外而设计的。
铃声渐远,他无声无息跟了出去。
她一身宽袍被风chuī得狂,她却不以为意,负手走着,不时停步赏着月。她一头长发垂至腰上,偶尔随袍飞舞时,有几根银丝舞起,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可爱……可爱?他有点吃惊自己的念头。
她这是……少年白吧?这小丫头防心很重,又颇懂忍字,但她还懂得发泄,他不认为这是劳心劳力下的结果。
他见她摇头晃脑,不由得嘴角微有笑意。
接着,他又皱起眉,摸上自己的嘴角,惊诧自己竟在笑。
自他十六岁,就有人陆续来说媒,都教他给退掉了。有些江湖姑娘来云家庄做客,他也眼观鼻、鼻观心,彼此保持距离吧。
公孙家的人,对女子,多半是冷qíng的,这一点在他身上应证得很彻底。说他眼界高也好,他不想与一个陌路女子结合,也不想与一个不懂自己的女子成亲,对方就算是个绝色美人也是令他难以动心。他要的……他想要的是……
能让他主动留在心底的人儿。
「唉,」她止步,低头想了下。「何哉上回教我念的那首诗怎么念去了?正合今日满地月华的美景啊……」
她不知要上哪儿,他这个迷路人再跟下去,怕是要跟她回家去了,再者她也不会发现他,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遗憾。
他寻思片刻,当机立断举剑送出——
她反应非常之快,完全与他料想无误。
她不动不反抗,因为她知道他出剑的速度有多快,所以她会忍。他不知该怜惜她的忍功,还是笑她防心过重……怜惜?他会写,却没有想到会发生在他对一个小姑娘身上。
「失礼了,姑娘。」当他说出这话时,怕剑刀伤到她,于是往外移了点,不料削去她一握长发。
他眼捷手快,剑刀再轻弹,让那长发顺势落在他的掌心上。
这撮发还有点微湿,黑滑如丝绸。
「公子自天璧崖一路跟踪而来?」她叹气。
「……」手里的断发明明有些湿,却仿佛有一簇火苗自发上窜飞,蔓延至他薄薄的面皮。
他的脸,竟是窘热,不是因为先前乍见她若隐若现的少女娇躯,而是碰到了她的断发。他前后变得还真快啊……
指腹轻触他俊美的脸皮,果然是在发热。他暗叹一声,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姑娘所迷惑了,不由得失笑,道:
「失礼了,姑娘。」
再次见面,却是六年后。
马车一路驶往云家庄,他下了前头的马车,改上后头的。
车帘密实地封着,不让任何人窥视。
「qíng况如何?」
「还活着。」公孙纸苦笑。「她偶尔张眼,是清醒了,但神智不清,她连昏迷时也不曾喊痛,如果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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