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颇有些吃惊,似是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端庄清冷的岳尚书会说出这番既尖刻又合乎人情的话来。
江澄笑道:“岳尚书这话其实很有道理,但臣当时年轻,颇不以为然,便与岳尚书大吵了一架”,他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当年的幼稚鲁莽很是无奈,却没有讲那同僚去了趟丽湖回来,岳飘便保举她做了水部员外郎,那本是他志在必得的位置。
不过时间久了,他已不像当初那么生气了,便接着总结道:“岳大人这人虽然嘴上刻薄些,但从不暗地里使绊子。她后来依旧不大喜臣,却从未在工程上指手画脚,也从不克扣工钱物料,臣这几年经手的工程能顺利完工,与岳大人的包容和支持是分不开的。何况世间人才各有所长,岳大人在首饰佩件的设计打造上、纱罗丝帛的纺织刺绣上、粉黛膏脂的调和配制上都是姚天四国少有的高手,四国皆是女子为尊,对这类物品需求至夥,这两年户部总有盈余,便是靠各店铺售卖工部所制的这些小物品。至于土木营筑,另找擅长的人去做就是了。”
明帝一笑:“江卿大度,岳卿倒也没在朕面前说卿坏话,只是让朕把修宫墙的事委派给卿,翌日一早工部吏役会在未央门等候卿,辛苦卿在年前再忙碌一回。”
他应了个“是”,便起身行礼道:“天不早了,臣侍告退。”明帝点头,赵玉泽打了个哈欠道:“玉儿也跟澄澄一路走吧。”
明帝便吩咐外面的侍儿道:“让小莫把敏君和宁才人都送回去。”
江澄便起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心中却有些不舍,转头回看了明帝一眼,明帝便邪魅一笑道:“澄之这么恋恋不舍的,可是要朕将卿留下来?”
他忙忙摇头,再不停留,逃也似地夺门而出,惹得赵玉泽吃吃娇笑。
在七宝车上,他问敏君,明帝对他殿里的两个侍儿怎么处置的,赵玉泽叹气道:“跟知柔殿中的那个寄翠一样,遣送到两千里外的州县嫁于当地军士为夫。”
他安慰道:“好歹只是遣嫁,男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也不算什么严刑重谴。”
赵玉泽幽幽地道:“除了这两个外,陛下方才跟我说,要我将殿里这六个过了年都打发掉,另给我挑人使唤。”
江澄皱眉,这话的意思,竟是认为敏君殿里的侍儿都有嫌疑了,不知明帝是猜嫌了敏君还是赵家,他想了想问道:“除了遣走侍儿,陛下还有别的处分吗?”
赵玉泽道:“罚了我母亲一年俸禄,听说知柔的母亲也是一样。”
江澄宽慰他道:“只是将令慈罚俸一年,并未处罚你,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刺客危及皇后和公主,陛下总要有所惩戒,才能警示众人。陛下待你,恩泽极厚,又向来不是个迁怒的主,绝不会因这些细事冷淡了你。”
赵玉泽叹气道:“陛下最是重情的,我倒不担心恩宠,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福儿和漾儿互相指责,都说是对方贪睡忘了锁门,可我总不大相信,总觉得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江澄对此也颇为认可,道:“你把剩下的那六个挨个套套话,看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不,新年里再回家一趟,看看有什么异常没有。”
赵玉泽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二十八日,他带着工部司营造案的胥吏们勘探地形地质,测量高低深广,估算土方石料,制定施工方案,整忙了一天,才将图纸、数据、方案都交于胥吏们带回工部,算是结束了年前加派的这桩差事。
薄暮时分回到知春殿,见院门上和殿廊上都已挂上崭新的宫灯,殿门首的那只更是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让人忍俊不禁,殿门两侧的楹柱上则贴着一幅崭新的对联:岁岁宠荣蒙帝眷,年年忠顺荷天恩。对联意思颇平实朴质,字迹却极为闲婉隽逸,自有一股太平年月的雍容气象。
绍儿奉上晚膳,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晚陛下翻了谁的牌子?”他知道绍儿十分机灵,也知道皇仪宫中有七八个侍儿都靠给各殿通报消息得些小恩小惠,绍儿这个月就结好了其中的一个叫杜诺的侍儿,每到傍晚便去与之接洽。
绍儿道:“皇上今日翻的是琴卿的牌子。小诺说如果主子想多承宠,不妨在午间给紫宸殿送些点心汤水之类的,皇上见了多半晚上就会翻牌子了。琴卿今日便是送了碗养颜汤过去,皇上喝着说好,翻牌子的时候就定了琴卿。”
他放下筷子,叹口气道:“我既不会做点心又不会熬汤汤水水的,还是算了吧。咱们过年的新衣,尚衣局还没送过来么?”
绍儿道:“要明日埋过了祟,才发新衣呢。”
他懒懒地道:“罢了,你收拾桌子吧,我看会子书。”
打开了书,看了会,仍是觉得烦乱,索性放下来想心事,新年一过,他就又老一岁了,这世间的女子多是贪新鲜爱少艾的,宫里民间都多得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佳人,像他这样蒲柳之姿又呆板无趣的,也不知还能得几次恩宠?
岳飘当年说等他老了定会后悔,可是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后悔了。早知恩宠难得易断,便该趁年轻娇俏的时候,想方设法多分一些,也好在年老无眠的时候多些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把每个段落都加了一个空行,不知道小伙伴们看着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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