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便。”男子身往后挪,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小凳子紧挨着韩越坐下,只觉他频频闪目看那男子:着黑色长袍,戴半截蒙巾,高挽发缵,横别木簪,鬓边零星染白,看来已不年轻。
男子很快抬起了头,眸光犀利直如雪刃:“阁下有事?”
“啊……”韩越也知自己失礼,拱手致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一时没想起来。”
男子盯了他一眼,戒备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噢!”韩越被小凳子拉扯了好几下,也就低头喝茶,暗想:这副眉眼越看越觉熟悉,到底像谁呢?搜肠刮肚半日,忍不住开口又问:“贵姓?”
男子皱了皱眉:“萍水相逢,不便相告。”
“那……请问妻家贵姓?”韩越度他年纪,必是早有生养。
男子大约还未遇到过如此不识趣的人,僵了一下,反问回来:“官人贵姓?”
“我……”韩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被小凳子在桌下猛地一拽:出门在外您可谨慎一些。
男子似料到他不肯说,又问:“那妻家贵姓?”
怎么能问没束发的小郎这个?小凳子只怕自家少爷脾气上来就要不管不顾的反唇相讥,使劲儿按住了他。哪知韩越只是支吾了一声:“嗯,那个……”
“呵……”左旁邻桌忽然传出一声嗤笑。
韩越俊目一瞥,见是方才说“只有青茶”的女子。她一人独坐,面前却摆着三只小杯,并一细嘴高壶,品样皆与铺中不同。她斟满两只小杯,推送过来:“旧年的云顶峰针,惜无梅花上雪来烹。差着一层,请随便尝尝。”
“……”韩越愣住。
“无功不敢受禄。”男子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娘子还是自用吧。”
“在下行走江湖,每遇武功高强而别妻独身的郎君,都请一杯。”女子笑道:“漂泊日久,可思故人?茶空、酒尽,不如归家。”
“这样说来,老朽也可叨扰一杯了?”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响起。韩越转脸一看,桌旁又坐下个老头,满脸堆褶,颏下无须,一只手抓着个铁算盘,眼睛里闪着狡黠精光。也不管旁人同意与否,端茶就饮,连尽两盏,“啧啧”称赞:“云顶峰尖难求,峰针也是极品。娘子是个讲究人啊,还往里面添了春风醉……”
女子霎时一僵。
春风醉……这名字哪里听过?韩越琢磨未久,恍然而悟:侍子大挑验贞时喝下的那碗御赐羹汤,曾叫我绮梦联翩。后来打听,里面就添了这样东西。
春风醉……一听就是□□,幸亏少爷没喝。小凳子差点就要合掌念阿弥陀佛了,看着老头又觉奇怪:他怎么还没醉倒呢?
“忆旧事,念旧情,无限悲喜。两位真不试试么?”老头先把茶喝个精光,再来让人,可叫韩越哭笑不得。
男子只做旁观,不发一言。
“这么说是都让给我了?多谢,多谢。”老头舔舔嘴唇,使手一招,女子桌上茶壶茶杯径自飞到面前:“好茶,好茶,该当痛饮。”
“老人家,慢些着,小心呛窒。”女子幽幽言道。
“牛嚼牡丹,娘子看不过眼了?”老头笑的无赖,居然拎壶对嘴儿灌下:“前尘如梦,醉在其中,这方不辜负一番心意。”
韩越越瞧这老头越觉有趣儿,禁不住抱拳问道:“敢问前辈……”
“我姓谭!”老头摆了摆手:“不用多作介绍,你姓韩,我知道。”
“啊?”韩越就是一呆,旁边小凳子已被唬白了脸。
老头一指那黑袍男子:“他姓沈。”
男子陡然变色。
老头又指那青衣女子:“她说姓萧,不过是假的。”
女子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也已愣住。
正在此时,忽听得茶铺门口脚步纷沓,小伙计急忙迎了上去:“娘子们稍待,客已满座。”
“不为品茶,是来寻人。”声音简短有力,直透耳鼓。
母亲?韩越一惊,见小凳子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少爷,少爷,你看……”
韩越偷偷回头,正对上韩宜怒火熊然的目光,心胆也是一颤。
“小朋友,要帮忙吗?”老头眨了一下眼睛。
“不麻烦了……”韩越只觉被母亲盯着的后背火烧火燎,不敢再磨蹭下去,起身行礼:“幸会诸位!在下……”还想再说点什么,忽听韩宜重重一哼,小凳子在旁连连推搡自己。
“先告辞了!”
也没人理他。
韩越匆匆而出,跟着母亲走到路旁树下:“您怎么找着我的?”
“你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会七十二变的孙猴子吗?”韩宜嗤道:“孙猴子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儿子只是想学学“如来佛”的这样本事。”韩越瞅了一眼身后只顾心虚低头的小凳子:“莫非是收买了一个小细作?”
韩宜指着韩越朝自己亲卫们叹道:“你们听听,我找儿子还得靠收买细作。不把他抓紧嫁出去,再过两年,连这招也不管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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