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随着鲜血的流淌在渐渐消逝,云瞳感觉到了,忽然左手一探,搭住了离凤的指尖。
“紫卿!”离凤的心一下子就热了。
只一瞬,云瞳又把手移开了,移向破天匕,却只能碰到匕身。她紧紧握住,任掌心里鲜血淋漓,任气门处热流汹涌。
“紫卿!”离凤抖着,拼命想往她身边爬,全身却似被枷锁套牢,连伸伸手指,动动嘴唇也觉不能。
紫云瞳,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后悔不后悔?你统一六国的志向,你纵马山河的豪情,你说的“了却君皇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壮语,皆成黄粱一梦。割断白练,杀了赤司烨,算不算为月郎报了母父家仇。那阿恒和晚晚的冤呢,来不及去为他们伸了……小鬼,小讶,阿赢,一个个不知所踪……想对小白鸽再说一句情话,想对凌霄宫主道声抱歉,今生不能照顾他们了……想告诉清涟,万勿等候……想问莫莫一句为什么……
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想给四位叔叔养老,想听三姐和清澄哥的儿女叫自己一声小姨,想每年带着菊花酒去给爹爹祭扫……还有那些与自己有过牵绊的男子,都辜负了呵……
便是为了他,为了他……云瞳的眸子变成了血红色,转向离凤。
“紫卿!”离凤的心缩成了一团:怎么了,你怎么了?
天空像扯起了黑色大幕,血眸像跳跃着的两蹙火焰,越跳越缓,渐熄渐烬。一层寒冰悄悄覆上云瞳千疮百孔的心,又随着脉息扑向四体百骸,由肩到腕,从膝及踝,封住了所有毛孔,堵住了生命之泉。
初生时谁不是双手紧握,想要抓住世间所有;离世前却是十指摊开,什么都要放下。不甘,不甘又怎样?
离凤呆呆看着云瞳的手捋着破天匕锋垂落,留下两道刺目的血痕,心到极骇已跳动不能。
“紫卿,紫卿?”
死神已在招手,却又玩笑似地拿起回光镜一照。忽然间,离凤看见他那强悍霸道仿佛会永远占有他保护他的爱人,歪下骄傲的头颅,对着他,展眉一笑。
“阿凤,若有来生……你我……不要再遇见了……”
两道黯微的红光“倏地”灭去,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夜空,不知坠向何方。离凤心中的情弦骤然崩断,不能忍受的痛苦汇成一股灼热“哗”地喷出了他的喉咙:
“不!”
尖利的哭嚎响彻山林谷底,惊醒河川流瀑,震荡在天地之间。鸦飞兽走,风起花落,破天匕发出一阵哀鸣,似在唱和这一幕悲歌!
寒水剑忽然自鞘中脱出,铮铭作响,割破了沈励膝头;射日弓在骕骦马上轰然一震,戾声不绝,惊了前面孙兰仕的宝马;震魂鞭幡然变色,如血染红;弑神枪杀气升腾,破库而出。雪璃相府后院,不知为何泛起一树银光,上映星河,隔断牛女,惊动了正夜半观星的素问。
“你们看见了吗?”
……
“一颗星星坠下去了。”柳昔停下夜行的脚步,把包袱往怀里紧了紧。
……
六国八方,还未成眠的人们都呆呆仰着头。冯晚对空祈祷,李慕望空长叹,凌讶心头一片茫然。卡在石缝里的顾崇头痛如裂,病床上的清涟芳心不安,昏迷中的沈莫不知喃喃叫谁,摘下哭笑金刚面具的韩越问向桂月栖:“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你主子的消息?”
……
厚重的门“吱扭扭”一开。
聂赢的眸光从窗边移回,闭紧,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玄承荫那张布满龌龊笑容的老脸和那双永远泛着恶毒光芒的眼睛。
“小赢,我知道你醒过来了。”玄承荫桀桀笑着:“特为告诉你一个消息。”
聂赢只觉心中一紧。
“紫云瞳,死了。”
屋中瞬间响起锁链颤动的“哗啦”声。玄承荫满意至极,走上来掀起薄被,往里看了一眼,笑得更响亮了些:“不用装作不信,你也看见星斗坠落了吧,那是一颗妖星,将永沉渊底。”
……
昆山峰顶
圆通大法师拦下要给自己跪地磕头的从奕,温言劝慰:“孩子,你尘缘未了。”
从奕的眼眸便似一口枯井,没有半点涟漪:“我,已决意落发,请师傅收留。”
圆通大法师为难地朝道安看去,道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回身望向无边夜色:“今夜星坠,明朝日升……”
……
阿恒呢?阿恒去了哪里?云瞳只觉顷刻之间,自己飘飘荡荡已在六国转了个圈,看见了玉渊的雪、大明的灯,九龙城的树,洛川的旗,还有她上京王府的楼台亭阁,惜花山庄的玉罗琼枝。
没有无常来拘自己,没有仇敌来截自己,却也没有亲人爱侣来陪伴自己。
孤零零她一个,游弋在天地之间。
忽听得哭声阵阵,有个很熟悉的声音疯狂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便停了下来。
……
离凤终于爬到了云瞳身边,摸不着她的心跳,触不到她的气息,曾经温暖的怀抱变得如此冰冷。她再不能去环他的腰,去拍他的背,去吻他的唇。无论怎么呼唤,怎么捶打,怎么拉拽,她都醒不过来了,再不会叫他“阿凤”,也再听不见他喊“紫卿”。那些情话,她想听的情话,他还没来得及说……他对她所有的爱,她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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