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儿养儿,期亲之爱之,是为人伦,谈何自私?”韩越大为不解:“先帝瑾贵太君,自诩遵循正途,送毓庆宫主返胤,致父子离别十余年,天各一方。宫主乏人教养,屡遭欺凌,每思生父,都是痛断肝肠,谓贵君何忍心至此,生绝父子之义!若能长依膝下,久偎慈怀,甘弃此冰冷富贵,浮华虚名!贵君以为自己所为是对宫主好,倒头来却大伤其心。为人父母,当以此戒。”
从奕听到这里,心中低叹:爹娘为流言所惑,深恶英王,却不知我心系之,生死不悔。若不能嫁她,纵长命百岁,衣食无忧,又有何意趣?母亲心虽爱儿,行却误儿,比瑾贵太君更甚一步。
“韩官人善心,令人敬佩!”祁端己一振衣袖,也款款而言:“然,铁氏为后,不贤不仁,冷血酷厉,难于仰承宗庙,先帝故予废之。宫主所遇,虽称不幸,非瑾贵太君当日所能预料,亦非出其本心。今圣上所言案中,未闻正夫失德,自身无女,过继她人,也是世之常情!彼为冢室,鞠育子女,恪勤不怠,实属名正言顺!而嗣女呼父,礼法所然,何来“夺女”之说!”
清澄不禁朝他看去,暗在心中念了几声:祁端己┄┄
“昔太宗皇帝非孝慈高皇后亲生,继于名下,仅只一年,然高陵寝次,仍首奉元后,太庙行礼,先奠嫡父。”祁端己继续言道:“其时太.祖四后争祀,闹于庙堂,而帝心不移,因礼止情!是为尊卑有别,嫡庶有序,不可乱之!奴才每读国史,为之称道!及闻此案,更加追慕圣德。太宗皇帝既以己身为天下榜样,后世官民自当敬顺效之!何来犹疑,不能结案?”
哼!韩越暗自一嗤:说的好不冠冕堂皇!太宗皇帝以承嗣孝慈皇后为荣,对之后正位中宫、抚养自己成人的孝烈皇后阳奉阴违,致其偏疼襄王,久后酿成激变,手足猜忌,姐妹阋墙,闹出一件千古奇冤┄┄这些话却不好当殿讲来!韩越见清涟偷朝自己使眼色,会意一笑:“祁官人通史知书,明“礼”擅“言”,真不愧得首相大人多年教导!”
祁端己抿了抿唇,知他必然还有后话。
“孝慈皇后当年是因太宗皇帝幼失生父,伶仃孤立,故使继膝下,躬亲恩养。然,回看本案,大有不同。侧侍唯此一女,爱如珍宝,被人抢夺,痛伤成怒。”韩越驳道:“自来过继之事,最讲两厢情愿,彼既不肯,我何强之?正夫为此,有失贤名;而官衙判决,亦当秉公。先贤立法建礼,岂不循天道人情?”
祁端己一愣。
“此侧侍失女,讼官相争,虽听来为奇闻,细思却是正途。”韩越侃侃言道:“若隐忍不言,而暗行报复之事┄┄请问彼时又当如何?”
无人应声。武德帝心下一动,看了韩越几眼。
“以善答善,太宗皇帝所以天下传名;而以恶报恶┄┄”韩越摇头一叹:“后事便难预料!”
武德帝隐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半晌方又张开。
从奕看她目光转投自己,略一躬身言道:“奴才以为此案尚有诸多不明之处,当先查其实,再行审判。”
“何处不明?”武德帝挑眉又问。
“如祁官人所言,正夫身为冢室,鞠育儿女,此职责所在;后嗣无论是何出身,敬呼为父,尊奉孝养,此礼法所约。”从奕答道:“奴才不明:乡绅欲立嗣女,何故非使其过名?何以非令其改室?是侧侍不堪教女,还是幼童承继正夫膝下,另有非常之利;抑或┄┄其它因由?”
“┄┄”武德帝眯起眼睛,重又回忆了一遍当初何景华的进言。
“侧侍之女能继立为嗣,世人多谓之有福。”从奕垂着眼睛继续说道:“既然是桩好事,为何侧侍坚持不就,反要闹得对簿公堂?”
“是啊?你说为何?”随乐旋插了一句。
从奕摇了摇头。
随乐旋“嗐”了一声:“我看这人怕是得了癔症,所为实在匪夷所思!”
从奕不接他这话茬,仍向御座言道:“所以,奴才以为先当细查究竟,且莫漏掉一丝隐情。之后才好判断是非,论述情理,务使终决,服人服众,可彰可表!”
“┄┄”清澄暗道:从奕这一番话避开两议,另寻蹊径,说的也是入情入理,果然聪慧。却不知小涟如何答话?他落到最后,不管支持那一头,都有趋附骥尾之嫌,怕是要被这几个人比下去了!
“贺兰氏?”武德帝偏头瞧着清涟一笑:“你是何意见?”
“奴才有一事不解┄┄”清涟迟疑着言道:“侧侍为何要告正夫?”
“┄┄”众人都是一愣。清澄大皱眉头:真是个小笨蛋,圣上亲□□代,他们又争了这么半天,事由起末难道你还没弄明白?
“自始至终,那位正夫有说要夺侧侍之子么?”清涟问向众人:“圣上原话是:乡绅欲立后嗣,使幼女入正室门中受教!正夫不过奉妻主之命行事,抚育童稚本就辛苦,竟还被诉公堂,遭人褒贬,实在委屈。”
“┄┄”清澄一愣,转而五脏俱暖:小弟这是在为我鸣不平啊!
“你的意思是┄┄”武德帝直起身躯,话语有些僵涩:“过在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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