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东西,几百年也未见长进!”她嘲弄着,声音里仿佛透出一丝怅然,低头看向他不肯松开的手,问:“我问你,我手上有几道痕迹,你可记得?”
他摇了摇头,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她腕上的伤,一道道累累层叠,延伸至衣袖遮挡之处,不知还有多少。
“21道。”她叹了口气,将他腕骨捏得粉碎。
在她随即动手的过程中,即使门外的人什么都不会听见,他依然没有惨烈挣扎或大声呼痛。只是在经历最极致的痛楚时,他竟嘶声喊出了——“阿妩儿”。
她手下一滞,分神去看他。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孔那时苍白而扭曲,密如春雨的长睫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阿妩儿,你还是唯独不能恕我吗?
——阿妩儿,你为何也哭了!
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果真掉了一滴眼泪。这可是数百年未见的稀罕事。
事后她将那颗又未冷却的人心喂予紫貂。这一回的紫貂也恹恹的,扭过头去,没有下口。
“毛绒儿,连你也觉得无趣了么?”她用书案上的宣纸随意擦拭手中残血。少年春梦未醒时,这幅字她已看过。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短剑归入剑鞘之前,她顺手在自己斑驳的臂腕上又划了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然而不多时便愈合了,只留下丑陋新痕。
她喃喃自语:“22道了……果真有些无趣。”
第1章 唇亡齿寒
长安夜深,六街鼓歇行人绝迹,九衢茫茫空有冷月在天。
有那么一霎,务本坊西街巡夜的更夫似乎瞧见前方幽幽光亮一晃而过,还来不及分辨就隐没入坊墙中。那里乃是横街尽头,三面围合的土墙上除去霜白的月光再无他物。更夫揉了揉眼,懊恼自己不该在值夜前贪饮了两杯。
在他看不见之处,那簇幽光伴随两个身影穿过坊墙,进入了一条昏暗而喧腾的街巷。这里一反长安城宵禁后的冷清,狭窄长街中,各种商讨议价、嬉闹窃语声不绝于耳,却全无寻常灯火,连月光仿佛也照不进来。各色宝器的异光间,影影绰绰飘忽不定。
“这次为何去了那么久?”走在前面那人身形窈窕,手中挑了盏灯笼,灯笼中并无烛火,唯有婴儿拳头大的一枚珠子,其光如萤。她絮絮地说着:“明明看得见,为何非要我提灯引路,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啰唆什么,急着催我回来究竟所为何事?”跟在身后那人颇为不耐。他语气倨傲冷淡,声音听来却稚嫩得很。
“有好事也有坏事,你要先听哪一桩?”
“笑话,你找我还会有好事!”
“你不觉得这鬼市也冷清了些许?最近不太平,你不在,我心里没底。”灯笼的光停在了街巷某处,说着话的少女信手推开一扇门,眼前豁然开朗,高阁三重的宅院中通明如昼。
“白蛟他们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她笑着地回头,门廊处的灯火将她圆溜溜的眼睛映得晶亮,一身绿衣,清秀娇憨。
后面的小童望之不过十二、三岁,身量未足,脱了身上的斗篷交与迎上来的仆从,不发一言,撩帘步入中堂。
里面果真热闹得很,酒令正行至酣处。一个胖大胡商高举酒觞载歌载舞,扬臂回旋间,面上须髯与腹中赘肉亦随着节拍微微颤动,滑稽处惹得众人皆笑。
“呀,时雨回来了!”说话的乃是个落拓打扮的白衫文士。他本与身旁的干瘪老头谈笑对饮,看见来人,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回来就好。我正跟老堰嘀咕,不知什么事把你绊住了。”
被叫做“老堰”的干瘪老头也招呼着,“路途辛苦,小郎君快坐下稍歇。等会让南蛮子给你演一出蛇戏如何,上回你不是看得高兴?”
“好无趣的把戏!”小童拂袖冷冷道:“绒绒匆匆传讯给我,我还以为是要我回来替你们料理后事。”
“正所谓‘逮为乐,当及时’。这高歌美酒嘛,不过是用来消愁罢了……”落拓文士赶在小童发作之前忙引入正题:“时雨,你可知阿九前日被人毁去了元灵?”
“阿九……那只色迷迷的青丘狐?”时雨疑惑道。
落拓文士白蛟干咳一声。青丘狐素以姿容出众著称,阿九更算得上当中的佼佼者,在长安城的修行之辈中也是艳名远播,一颦一笑无不动人至极。不知怎么在时雨这里就成了“色迷迷”的青丘狐。
白蛟与阿九有些交情,颇为她惋惜。“正是。她如今只剩一息尚存,千年修行尽毁,连伤她的人是谁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倒霉的还不独她一个。时常混迹于鬼市中的那只夜叉也着了道,被发现时只剩下臭皮囊了。”
“还有还有,总跟着玉簪公子的蟾蜍精,就是你嫌它聒噪嘴臭的那个。听说打回真形之后被凡人捡了去炼药呢。”绿衣少女插嘴道。她似与那被称作“玉簪公子”的有过节,提到他的时候掩不住嫌恶。
“不知他们几个招惹了谁,偏生半点痕迹都没落下,也不知事出何因。唇亡齿寒,这几日大家有些不安生。”白蛟面露忧色,在座诸人闻言都沉默不语。歌舞的胡商、击鼓的乐师消停了下来,方才的热闹欢快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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