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鸷喝了口谢臻递过来的酒,入喉甜中带涩,据说是葡萄酿成。白乌人在盘神殿祭拜之后,即为又过了一年。在他眼中,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谢臻也说了些家中守岁的趣事,漂浮在不尽天火上的牛肉已有油脂渗出。他顾不上说话,深吸了一口那炙肉的浓香。
绒绒带谢臻去看了她养在山中的牛。谢臻以为会是满山遍野的牛群,结果只见到一只臀部肥硕的怪牛卧在草丛中厮磨打滚。绒绒二话不说拔出小刀从牛臀上割下两坨血淋淋的肉。谢臻想说生取其肉略有些残忍了,可那怪牛被割去臀肉后不但未见痛苦挣扎,反而立即变得松快了许多,站起来悠然吃着草,身上的血眼看着止住了。
绒绒告诉他,此牛名曰“稍割牛”,是她在长安鬼市的旧识——巫咸人南蛮子所赠,她原本将其养在自己开的酒肆中,离开时一度交还南蛮子代管。稍割牛身上的肉割之复生,取之不尽,久不割则困顿欲死,故而又被称为“无损之兽”。
谢臻割了一片肉送到灵鸷面前,灵鸷摇了摇头,蚌精小善的元灵已足够他支撑很久。
“其它修行之辈都与你们一样吸风饮露吗?”谢臻问。
绒绒说:“天地之大,人与牲畜的饮食有所不同,我们这些‘异类’之间当然也有所不同。有喜饮风露的,有吃蟠桃、玉髓、日月光华的,也有像白乌人一样以元灵为生,还有些爱吃男子精气骨血,或是鬼魂秽物。不过嘛,大部分都是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会像你们这样麻烦。”
“那世间供奉神灵的佳果三牲岂不是会错意了?”谢臻将炙熟的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由衷感叹道:“此物既美味又可饱腹,为何现在才弄来。备一些肉脯在身上,就可免去三餐烦恼。”
“我早就这么说过了,可是时雨不让,我有什么办法!”绒绒托腮道。
“这又是为了什么?”谢臻不解。
绒绒“噗嗤”一笑:“你还不知时雨吗?当然是他嫌稍割牛丑陋粗鄙,连带它的肉也是腌臜之物,怎堪入口?”
谢臻也笑了起来,这果然是时雨一贯的做派。
灵鸷饮尽手中的酒,淡淡道:“饮食之物若以仪容判定优劣,他能吃的只有他自己。”
绒绒眼睛转了转,“咦,你这是在夸时雨好看呢!”
灵鸷一怔,没有理会。
“时雨最恨别人说他好看,可这话出自你口中,他听了定然会高兴的。他十分在意于你,而你从未夸赞过他。”绒绒问:“灵鸷,你为什么讨厌时雨呀?”
“我何时说过讨厌他。”
“换做我或谢臻有过错,你也会如此计较吗?你只会生他的气。我本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
绒绒不依不饶,灵鸷一听到这些事就头痛不已。
“绒绒心好,待朋友一片赤诚!”谢臻打了个圆场。
绒绒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得了玄珠之后,天大地大,更无什么可困住他了。我们却还要在这里待到几时?”
街心为送神守岁而燃的篝火仍未熄灭,从屋顶看下去,福禄镇的屋舍零星散落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客舍的所在正是镇上的制高点。
谢臻说:“那日听你们提起鬼母的神通。你们有没有想过,兴许从前的孤暮山只是鬼母造出的虚妄之境,我们眼前这福禄镇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绒绒翻了个白眼:“那蚌精小善要我们回来找什么?与镇上的凡人一道过日子吗?即使鬼母已死,当初的结界消散,毕竟是存放过抚生的上古福地,又曾为战场葬送了无数天神,昆仑墟绝不可能放任凡人在上面繁衍生息。”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怎知这不是更为高明的障眼法?”
“就算这里有什么法术屏障,以我的见识和灵鸷的修为,不敢说能将其破开,但也不可能这么久以来都看不出半点异常。”
谢臻低头喝酒吃肉,抽空道:“既无异常,何不尽早离去?”
灵鸷酒后放诞了不少,找了个自在的姿势听他们说话。他屈起一腿,双手支撑着身子微微后仰,入口缠绵但后劲绵长的酒和冷冽干燥的风让他习惯了绷紧的躯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这个话题显然比绒绒揪着时雨的事不放更让他自在。
他对谢臻说:“你是见过那蚌精的。她怀有的只是抚生残片,失去了百年,碎片残余之力尚能保她历天火而不灭。若此地当真为孤暮山遗址,曾有完整的抚生在此,就算过去了一万多年,也不会半点气息都不存在。这里最为奇怪之处就是太过平凡,连个精怪小鬼也没有……”
“对,也无山神、土地!我从来没见过方圆数百里都不见一个土地神的地方。”绒绒忙附和道:“我真想对掌柜的说,别瞎忙活了,送什么神,驱什么邪,这破地方根本什么都没有!”
谢臻反正不认识多少山神土地、精怪小鬼,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他笑着说:“我家中有一次财物失窃,众人都认定是一个下人所为,他慌张是心里有鬼,镇定自若定是惯犯无疑。想不到这福禄镇也是如此,古怪是古怪,不古怪更添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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