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血滴下去,要是蜃眼没有开启,我们的心思岂不白费了?”
“还有谢臻的童子血,多可惜啊!”
“白蛟只说蜃眼会开启一霎,一霎是多久,不知道够不够灵鸷一个来回?”
“蜃眼下会是什么呢,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万一是比蜃龙更可怕的怪物……”
她嘴上忽然糊了块黑乎乎的东西,看来像是福禄镇游医所售卖的狗皮膏药,偏偏怎么都撕不下来。
“乌鸦嘴!”时雨在绒绒徒劳的“呜呜”声中冷冷道:“给我清净片刻。”
“待会蜃眼若能开启,我会为你们屏障蜃气。玄珠嵌在通道入口,可使蜃眼暂时无法闭合。”时雨对灵鸷叮嘱道:“我顶多能保一炷香的时限,你速去速回。切记,若玄珠血光黯淡,就表示我快撑不住了,无论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必须即刻返回!”
灵鸷点头,表示自己已听得十分清楚。时雨看似泰然自若,行事有条不紊,其实刚才那番话他已重复了两遍。
谢臻腹诽,最应该紧张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他吗?他的血虽“无怨”,但也绝不想再经历下一个七七四十七日的献祭。他熟练地解下腕上包扎之物,像往常那样将手伸向井口。
绒绒头上的寒星簪悄然现于时雨手中。时雨正要下手,手背却忽然被人轻轻按住。
灵鸷的手并不美,苍白劲瘦,指节上密布茧子和细小的疤痕。时雨清亮的眸子迎上他的迟疑,“你还是不肯信我?放心,我定会保护谢臻周全。让他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变得发秃齿豁、老朽无力岂不是更为有趣?”
时雨故意语带戏谑,灵鸷却没有笑,也未表现出一丝松懈。
“我若因故不能抽身,你不可强撑,立刻带着他们走。”
“这是当然。我已嘱咐过绒绒,一旦有风吹草动,她会将及时带着谢臻撤离——绒绒口不能言,手脚没废,她逃命的本事你是见识过的。”
“这个我知道!”灵鸷不耐道:“你也务必小心。”
时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复品咂着灵鸷话里的意思,又悄悄看了他一眼,“你是……”
“闭嘴!”
“你怎知我要说什么?”时雨轻哼一声,然而眉梢眼角藏不住笑意,浑然觉得即刻死了也值。
灵鸷面无表情道:“反正尽是废话。”
谢臻不想做不合时宜之事,可他的手已伸出去许久,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臂上隐隐酸麻。他略带煎熬地对时雨说:“我知你此刻十分欢喜,但最后这一下,你是割还是不割?”
他话音刚落,腕上血花飞溅。
灵鸷听见了今夜第一滴血坠入井底的声息,玄珠之光笼罩四人,绒绒站在谢臻身侧,随时准备带着他逃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周遭静悄悄的——这安静与春夜的小镇仿佛隔了一层,凡人们的鼾声梦呓、春虫在枝叶上的蠢动和残存的雨水滴落屋檐的声响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变得急促的心跳。
谢臻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他的血还在不断地顺着指尖往下流淌。
“过去的四十八日这蜃龙对我的血都颇为受用,事到临到它竟然翻脸不认账,未免太不厚道了。”谢臻有些心疼自己的血。
“嘘……”时雨示意他噤声。
大风忽起,尘气莽然,玄珠似被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卷挟着。与往常悄然蔓延的蜃气不同,此时的气浪不断盘旋聚拢,仿佛可将万物吸纳其中。枯井被龙尾一般的黑云漩涡取代,其中隐隐有云雷电光涌动。
时雨双瞳化作和玄珠一样的殷红血色,虽保住了不被漩涡吸附吞噬,但珠在风中,人在珠中,颠倒翻滚如浪中孤舟。绒绒还好,她化作青烟随风摆荡。灵鸷以伞拄地稳住身躯,抓牢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谢臻,手中凝聚的幽蓝之光消失在时雨眉间。
时雨正凝神与蜃气相抗,忽而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力道源源不断注入他灵窍之中,被玄珠带动下翻涌震荡的元灵被悄然安抚,这是灵鸷以自身修为助他一臂之力。
好在那阵妖风来得诡异,去得也快。玄珠逐渐稳住,风平浪静之后,黑云消散,原本枯井所在之处只留下一个平静荡漾开来的漩涡,像明净通透湖面激起了涟漪,还能透过层层波光看见水底的情景。
“蜃眼……”时雨惊叹:“这便是蜃眼开启的模样?”
绒绒说不出话,高兴得直蹦。
灵鸷上前一步,他看到漩涡的水镜下倒映出的画面——没有高耸入云的天柱,也没有拦腰截断的孤峰,荒莽雪原中只有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巨大的石台,在白茫茫中崭露出苍黑色的山壁。
石台上的一簇雪堆忽然动了动,雪片簌簌地落下。
“里面竟还有生灵!”灵鸷不敢置信地低语。
时雨定睛细看,那果然是一个人形,满头银发,通体雪白,乍一看去与雪原融为一体。仿佛感应到另一端传来的移动,那人形迟缓地转过身来,与漩涡外的人视线对上。
谢臻双手撑在额前,从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自气浪平复,他的头痛之症来势凶猛,眼眶头颅如被无数尖利的冰锥齐齐扎入,其痛楚煎熬更胜从前百倍。他不想在紧要关头干扰灵鸷,一直苦苦按捺,然而当冰雪中的身影回过头来的那一瞬,他如遭雷殛,眼前白光炸开,顿时人事不知,一头朝漩涡中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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