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流言厉害之处便在于它的半真半假。沈鱼本就曾是秦淮红袖楼的姑娘,这一事是由成帝亲自压下去的。只是后面这”接过客人”云云,却是实实在在的编造了。
果然,成帝下令严查此事。整个后宫的奴才被一宫一宫地盘查,定是要寻到这流言的源头去。
三日后,庄妃的景仁宫灯火通明。
庄妃坐在主位,冷眼看着堂下跪着的玫红色宫装女子,一言不发,而是不经意地抚摸着自己末两指上的玳瑁鎏金指甲。半晌,才道:”福嫔,倒是本宫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那枚红色宫装的女子抬起头来,一张未施脂粉的芙蓉面已经是梨花带雨。她犹自抽噎着,道:”嫔妾冤枉……”
庄妃一拍桌案,将手边的那盏茶劈手砸在地上。碎瓷四溅,极热的茶水溅了福嫔一身,好不狼狈。
庄妃道:”本宫这景仁宫,何时出过这样的事情!你还不知罪!”
庄妃如此发怒,实在是因为,她入宫的年岁早,资历比起宜妃来说不知老了多少。处理后宫的事务之时,一向是以她为主,宜妃为辅。这次宫中那关于明妃的流言,成帝特意嘱咐了庄妃,仔细盘查。
这盘查了三日,那宜妃的庆辉宫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证据来。没想到,到最后,这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宫里的福嫔。
庄妃乃是景仁宫的主位。福嫔住在她宫中,如今犯了事,庄妃难免会被治上一个驭下不严之罪。只怕,到时候,这主理后宫的权利,便是要落到宜妃的手中了。
庄妃知道,依着福嫔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并不一定是这件事的真正主使。只是如今证据确凿,那宫女一口咬定就是福嫔所为,庄妃唯有弃车保帅罢了。
福嫔被庄妃摔了一身的茶水,也不敢躲,眼泪垂得更为汹涌。此时,列作一旁的宁贵嫔不忍看下去,出声道:”庄妃姐姐,仔细气坏了身子。”
宁贵嫔这一开口,跪倒在地上的福嫔好似得了靠山一边,连滚带爬地跪到宁贵嫔脚下,哀着声儿道:”贵嫔娘娘,嫔妾冤枉啊!嫔妾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污蔑本朝圣女明妃娘娘!”
确实。若是污蔑后宫中一个寻常的妃子也就罢了,偏偏这流言是落到了沈鱼的身上。需知道,沈鱼可是成帝前朝那通灵的天师掐算出来的人物,说是能庇佑本朝于大灾之中,后宫的污水泼到她身上,可算是踢到了铁板。
庄妃冷哼一声,道:”来人啊,传那侍女纯雪来!”
传出这事的乃是景仁宫的侍女净雪。只是那净雪早已在事发第二天服毒自尽了,因而眼下的证人唯有与她同住的纯雪。
纯雪被几个宫人押了上来。她看上去极为柔弱,单看身形,消瘦中带着几分女子的袅娜,细腰不堪一掬,气质空灵,如仙子一般,让不少宫妃都失色。只是待这纯雪抬起头来,那些方才还提心吊胆的宫妃,一个两个,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实在是因为,这纯雪实在是貌若无盐。
她一双眼睛低垂着,皮肤有些黑,右半张脸被一个硕大的藏青色胎记覆盖,看起来极为骇人。
庄妃也不看她,扬着下巴点了点,道:”把你同本宫说的话,再在这里向诸位妹妹说一遍。”
话音未落,许是被福嫔哭哭啼啼的哭声闹得烦了,庄妃不耐道:”别哭了!去外头跪着去!等会儿皇上和明妃来了,自然会发落你。”
此时二月天气,又是夜里,外面积雪方化,阴寒非常。可福嫔又如何敢反驳?她腿上无力,已然是虚虚地瘫坐了下去,被庄妃指了两个手上有力气的太监,生生给拖到了外头冰冷的石阶上跪着。
这一厢,那纯雪已经回起话来。
“回各位主子娘娘的话,奴婢同那净雪在入宫之前便是同乡。她家中贫寒,从前每个月都要向奴婢借月例银子,才能过活。可是上个月,她竟拿回来一只鎏金的点翠猫眼朱钗。说…这朱钗,乃是福主子赏的。”
纯雪眼睛一直垂着,只不卑不亢地继续回道:”当下奴婢便已然心存怀疑,只当她是偷福主子的首饰。只是后来,福主子越发倚重净雪,她一个庭院里的洒扫丫头,屡屡被唤进内阁伺候。奴婢才知道,原来净雪真是得了主子的青眼。”
“后来…后来有一日,净雪拿回来一只香囊,说…这是福主子给她,要她转交给一个人。可是那日,陛下醉酒驾临景仁宫,净雪她,她赶着前去侍候,又以为奴婢不识字,看不懂香囊里的字条,因此,叫奴婢为她去送这香囊。奴婢偷偷拆了这香囊,其上写着:秦女生身红袖楼,珍葩花车玉搔头。欲尝朱唇先斟酒,红帐玉骨醉风流。”
众妃听到此处,一个个内心里各有盘算。没想到这纯雪竟将这小诗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这可不是在打明妃的脸么?这样□□露骨的诗词,明妃的名节算是毁了。
再者,这净雪也是个心气高的,福嫔叫她办的事情,竟能如此轻易地推给旁人,实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纯雪那边话音刚落,庄妃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景仁宫外一声反问,威严十足。
“这香囊,是要送到哪个宫里的。朕也很是好奇。”
成帝和沈鱼联袂而来。成帝面色严肃,方才在门口看到跪在一边的福嫔,便知道这件事已经审了个大概,因而此时心情沉郁。沈鱼是个心宽的,竟没觉得那流言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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