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宫乃是后宫之中最为特殊的一座宫室。旁的宫室无不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唯有这云隐宫,常年都是雾气缭绕。正殿之中,地龙传来温热的气息,檀香阵阵,如同白雾一般贴服在脚下,让人步步走来,有腾云驾雾、羽化登仙之感。
沈鱼与宁贵嫔二人相携共坐,让正殿里伺候的人去备茶,尽数驱了下去。
四下无人,沈鱼开门见山道:”贵嫔来寻我,究竟是为何事?”
她话音刚落,宁贵嫔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道:”娘娘救我!”
沈鱼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宁贵嫔素日恬淡的神态已是陡然无存,哀声疾道:”宜妃,是想要臣妾的命啊!”
沈鱼本就对这些宫廷争斗不甚关心,今日又是福嫔、又是庄妃,眼下看来宜妃和宁贵嫔又牵扯了进来。她叹了一口气,”你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我才知道能不能救你。”
宁贵嫔此时钗环散乱,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絮絮地说起这宫里秘辛。福嫔、宜妃,甚至还有那叫做净雪的宫女……这些熟悉的名字在宁贵嫔口中,如同争噬人心的巨兽之口,将宫闱里的人性和善良都吞灭。
“一个月之前,福嫔来钟粹宫找我……”
时间回到澄元十四年元月。新春的热闹劲儿刚刚过去,洛国后宫四处皆是大红的灯笼,莫说是这后宫之中的主子了,便是下面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也都是面带喜色,往来如风。
宁贵嫔与福嫔二人在钟粹宫西暖阁相携而坐。这入宫以来就无甚瓜葛的二人,此时竟极为默契。
当福嫔抽抽搭搭地说出自己的月事已然迟了十数天的时候,宁贵嫔眸色一变。
福嫔住在景仁宫之中,而景仁宫的主位乃是庄妃。庄妃入宫十数年从未有所出,而福嫔身份低位,乃是商贾之女,按例是没有抚育皇子的资格的。如若生了个皇子,庄妃一定会使法子抱养了去。届时,有了皇子傍身的庄妃定然不是一个妃位便可以打发的。就是皇后之位,也可以肖想一番。
宫中形势错杂,但大体分为庄妃一派与宜妃一派。宁贵嫔乃是宜妃一派,因而对于庄妃可能得来的皇子极为在意。她没想到的是,福嫔竟会来找她。
“你应当知道,本宫与宜妃娘娘情同姐妹,乃是手帕之交。你的皇子生出来,自然有景仁宫的主位庄妃抱养。这件事,本宫无能为力。”
福嫔道:”贵嫔娘娘不知,嫔妾宁愿永远怀不上龙胎,也不愿庄妃成他的‘母后’!”
这一句话,自然点出了庄妃凭借龙子可能会登顶后位之事。宁贵嫔略一忖度,道:”若将孩子献给庄妃,你做个容华、婕妤,自是可以。若日后再得一子,便是封贵嫔、昭仪都是有可能……”
她话尚未完,福嫔便一字一句道:”贵嫔娘娘,嫔妾与庄妃,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宁贵嫔一惊,仔细盘问下方才知晓,原这福嫔并非是商贾之女,而是二十年前朝中极盛的尚书左仆射吴渊之女。其父在政治倾轧之中被庄妃的父亲设计陷害,满门流放。吴渊本人正是在流放途中被害死。
福嫔道:”嫔妾愿意,以这一个骨肉未成的孩子,换那庄妃的命!”
宁贵嫔当即明白了福嫔的意思。她是要以自己的孩子为饵,让庄妃蒙上毒害皇嗣的罪名!只是……”只是区区一个未知道性别的孩子,恐怕不足以扳倒庄妃。”
福嫔眸光狠厉,目眦欲绝。宁贵嫔第一次在一向和善的福嫔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心头打了个冷颤。
福嫔道:”嫔妾知道,只这一条罪名,要不了庄妃的命。盖因为嫔妾不过是一个位份低微的嫔而已。可这宫中有另一个人,地位尊崇,且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就是庄妃,也远远开罪不起!”
钟粹宫正殿烧的银炭很足,可宁贵嫔却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她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安,”你是说——明妃?”
那日,宁贵嫔与福嫔相谈甚久。而后宁贵嫔夜访庆辉宫,与宜妃彻夜详诉。福嫔,这个隐瞒身份入宫复仇的女子,在澄元十四年新春的礼炮声中,终于露出自己尖利的獠牙。
沈鱼听宁贵嫔说到此处,面上已然是泛出讥讽之色。她挑了挑远山黛眉,一副了然之态,道:”宁贵嫔的意思是,那些关于本宫的流言,便是从你与福嫔这里散出的?”
宁贵嫔本以为沈鱼是个好拿捏的。虽说宫中的宫人都说沈鱼性情冷傲,不过宁贵嫔这等在后宫中根基颇稳的人,自然是有自己的消息途径。沈鱼的身份,早在她初入宫的时候便已然被打探出来。宁贵嫔以为,皇帝偏宠沈鱼,因而强行给她套了”圣女”的名头,只为了让她能名正言顺地入宫罢了。
可宁贵嫔又如何能想到,洛国那个关于”圣女”的传言,已然传了六世。若沈鱼真的只是一届青楼女子,皇帝怎会颁礼册、妃印,还赐了有”日月凌空”之意的封号”明”字呢?
沈鱼略略抬眼,眸光懒散,逡巡过宁贵嫔颤抖的双手。她在九重天上虽然从不曾拿捏什么上神做派,可到底是青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平日打交道的,每一个都能震动神界,又怎会为这凡俗人间里一国的宫斗而费心呢?
只是,自己来人间历练,也不想日日被人算计着。沈鱼思及此处,存心立一立威,因而学着几欢从前操练下属的样子,嘴角弧度仍在,眼神却锐利地直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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