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怎么可能知道?它只是一个笨笨的应用而已。
笑笑在医院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朝着中国城的方向。这时警察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发生枪击,有人受伤的地方被完全隔离。到处是警车,直升机在头顶巡逻。有警察过来问她好不好,她说她很好,只是在找人。
“不要在外面乱晃。赶紧回家。”那个警察嘱咐说。笑笑说好。转身向伯克利的方向。
要怎么办?要去哪里找他?
这样漆黑的晚上,灯光黯淡的街道。他还能走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这时忽然就有一辆车停在她跟前。车里没有人,没有座椅,没有方向盘。车门无声地打开,等着她上车。
是小恶魔的雷克萨斯。
它自己来找她了。
笑笑上车。车门自动关闭。笑笑说:“阿历。带我去找阿历。”
雷克萨斯无声地向旧金山驶去。车上了高速,很快驶上湾区大桥。前方,午夜的旧金山一派灯火辉煌;身后,湾区万家灯火灼灼如星光。不能想象这样繁华的地方,竟然有枪声,有流血,有贫穷,有族裔,有帮派,有立场,有性命相搏。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车穿过荒疏的金融区和安静的市中心,沿市场街一直向西,最后到了海崖区。这是笑笑来过的一处向海的宅邸。
悬崖峭壁之上,独门独院的古旧砖瓦房。时时刻刻都有冰凉的海风呼啸灌进门缝。悬崖之下,是贝壳海滩与金门海域。时时刻刻都有海浪飞涌扑向礁石摔成浪花。
院门敞开,雷克萨斯长驱直入。院落荒疏,杂草遍生,仍是离开时的模样。平日无人的红砖房透出黯淡的灯光。
笑笑下车,被午夜的海风吹得一个激灵。她裹了裹外套,向红砖房里走。大门没有上锁。她很轻易地走进大堂,听见堂屋尽头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传来微弱的人声。
她见过那个穿越一般的地下室。明明知道那里有什么,当她推开门时,她还是被眼前的荒诞景象惊得手足无措。
一屋子的人靠墙而站,却几乎没有声音。除了上首坐着一个老女人,中间跪着一个赤裸跪着的男孩外,其他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像极了香港电影里邪教似的场景。他们通过贯彻这个秘密社会的仪式,确认他们这个团体的存在——哪怕他们白天换衣服变成美国人,变成旧金山人口 21.4%的华裔,变成少数族群,变成你给他们贴的无论什么标签。可是在这一刻,在黑夜,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不受限于任何政府。他们是他们自己的政府,他们在小心翼翼贯彻一百五十多年前他们祖先立下来的规矩。
明明是个西式装潢的房间,关公像突兀地据守在正前方视线的中央,威风凛凛,一夫当关。关公像左面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肥胖的,戴着金色耳环与翡翠戒指的老女人。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皱纹是肥肉之间的深沟,向面孔的各个角落蔓延;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她的鬓角,有没来得及染色的花白头发。她填着最艳红的指甲,戴着最耀眼的金打的扳指,指甲尖就这样按进自己的骨头里。
在老女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像老女人一样紧抿嘴唇,皱纹沿着苍老的方向生长成一张紧绷的脸。他穿着古旧的,深蓝色的开襟外套,好像是从民国穿越而来;像那个年代的海外企业家,随时准备掏腰包响应号召支援革命一般。
他和那个老女人一样,都紧抿着嘴唇,盯着房间中央一个赤身裸背的年轻男孩。那个男孩不怎么直挺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一只手勉强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满是鲜血地垂在地上。他的背脊上伤痕交错,还有新的伤痕添上去。有人在拿皮带抽他。他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喊。如果不是血在顺着伤口流下来,如果不是撑着的手臂在微微打颤,他会被误以为是一尊跪着的雕塑。又或者像陷在泥沼里一个濒死的绝望的人。他再不挣扎,也不叫喊了,只是任由自己在泥潭里无止境地陷下去,直到泥沼没过他的头顶。
但这一瞬间的沉肃安静,老女人的怒火中年男人的沉默,年轻男孩的呼吸还有皮带打在肉上的声音,这一切的节奏,忽然被一个闯入者打乱了——笑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推开门。她没有防备他们也没有防备。笑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而那一众人也一脸惊讶地将目光投向她。
他们谁也没准备,于是就这样静默了两秒钟。
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孩,迟钝地意识到门口站着一个不速访客。他一手撑地,一手悬空,慢腾腾地转过身来。当他们目光相遇的刹那,笑笑知道他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那张满是冷汗的脸,在一秒之中,由一种满不在乎的死气沉沉,猛然转变成惊诧,既而又迅速扭曲成混和着惊讶、羞耻、愤怒的表情。那瞬间皮带又猝不及防地打下来,那张年轻的脸上的惊诧,被一种狰狞的痛苦所代替。最后归于绝望。
他们还要打他的时候,笑笑不假思索地冲上去。好像她很有力气一样,她猛地去推那个打手。那人没有防备,竟然一个踉跄。而笑笑抓住了机会,她站在她要找的人的身前。
“你,你们是什么人?”她气急败坏的,喧宾夺主地用国语问。
“这应该我来问你。”老女人抬眼看她。她说的是很好的美式英语。
笑笑扫一眼满屋的人。各种年龄的,各种衣着的,各种表情的。华人。他一个人要怎么对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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