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蛰似乎看懂了她眼中的话,神情疑惑怔忪片刻后,忽地轻笑一声。
她淡淡敛去身上那股锐利气势,以袖轻掸衣摆。
“姜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政见不同并不稀奇,也算不上什么血海深仇。平日里台面上那些攻防,你坑过我,我也坑过你,大家谁都没比谁高尚,无所谓。至于方才那种恶心人的言辞,你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偏要到我面前来说,那就是明摆着将脸凑到我跟前,我不打都对不起你这番诚意。往后若实在忍不住,请还同从前一样在我背后悄悄说,别凑我跟前来讨打。”
在众人搀扶下站起身的姜万里捂着臀,皱着脸,阴阳怪气地哼哼:“秦大人,我与几位大人聊的是东城醉仙酒坊的女掌柜对外短斤缺两之事被人举发,却因向东家家主老爷献身而逃过惩处、稳坐柜台。只不过一桩坊间闲谈丑闻而已,秦大人这般恼羞成怒却是为哪桩?”
齐齐赶来的殿前纠察御史与御前护卫们将在场观望的人劝住,场面虽人头攒动,却很安静。
姜万里虽只是哼哼唧唧,每个字都像含在口中要吐不吐的,可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神情各异,无人开口。
“很好。等我拧下你的脑袋换颗新的,你就明白是为哪桩了!”秦惊蛰才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立时又燃,垂在身侧的两手倏地紧握成拳。
徐静书面色刷地一白,冲上前伸手裹住了秦惊蛰的怒拳。
她整个人抖得厉害,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她听懂了姜万里的含沙射影。
那混蛋的意思竟是在暗示,秦惊蛰当年说服皇帝陛下同意对将甘陵郡王从玉牒上除名、按律对其数罪并罚处以极刑,是因为秦大人与皇帝陛下……!!!
徐静书真的不明白,一个出身名门的五等大员,想事情怎么会如此龌蹉下作?!
偏偏对方又没有指名道姓,只拿一桩市井丑闻来含沙射影地诛心,就算闹到御前也抓不着他什么把柄,实在卑鄙又奸猾。
徐静书颤颤低声道:“殿前不能动手。”
秦惊蛰的目光掠向她。
“秦大人,殿前殴打五等官员,若未造成明显伤痕,施暴者将被罚俸三个月;若伤者身上有明显伤痕,除予对方汤药赔偿外,将会罚俸半年,并按情节轻重,由皇城司处十五日到五年不等的拘役。”
徐静书认真而诚挚地看着她,乌润的双眸睁得圆圆的,努力在用眼神强调心中未出口的呐喊。
大理寺也是掌管律法的“三法司”之一,大理寺少卿这位置上待了五年的秦惊蛰对这些条款怎可能不清楚?
在场旁人都觉莫名好笑。徐静书在秦惊蛰面前说这些,活像稚气小儿一本正经在对戎马一生的常胜将军传授用兵之道。
但秦惊蛰却立刻领悟了徐静书说这番话的用意。
“左右我这三个月的俸已经被罚定了,那我索性就再补几拳,”秦惊蛰扬声朗朗,同时已疾如闪电般抬掌拍向徐静书,“我这人,最擅长打人不留伤痕了!”
在她掌风堪堪扫过徐静书肩头时,徐静书便猛地往后踉跄了去。
围观众人只看到那个瘦弱的小御史被秦惊蛰一掌拍得倒退了十几步才站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对那险些被拍飞的小御史无比同情。
两位御史台的同僚赶紧过来扶住徐静书。
她抬手捂住肩膀做吃痛状,可怜巴巴哭丧着俏丽小脸看向众人:“失职失职,我竟没拦住。”
那头,秦惊蛰眼中有笑,利落上前从旁人手中扯出姜万里来,痛快开打。
第六十六章
于公来说,徐静书很清楚自己今日确实失职。
但眼看着秦大人被姜万里当面含沙射影地羞辱、攻讦, 却只能忍气吃闷亏, 她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斗胆演了场戏拉了偏架后,她心中不免生出几许羞愧的慌乱来。加之她很怕“挨打”这种事, 同时也怕看别人挨打,哪怕挨打的那个人是让她愤怒且不齿的姜万里, 她也没有勇气多看一眼。
在两位同僚的搀扶下,她颤颤将头扭向一边,吃痛般皱着脸紧闭着眼睛, 心音纷乱如鼓, 耳畔满是杂乱又似渺远的嘤嗡嘈杂, 整个人紧张到有些恍惚。
直到御前近侍振响上朝玉铃,殿前渐渐安静下来, 她才慢慢回过神, 与同僚们一起到殿外站好。
众官进殿后, 殿前纠察御史需齐整候在殿外, 不能再随意交谈或走动。
身边的沐青霓不着痕迹拿手肘碰了碰她, 目视前方,唇畔有古怪笑痕,偷偷冲她竖了大拇指。
徐静书有些尴尬地紧了紧嗓子, 抿唇远眺。
定下心来后, 徐静书才隐约察觉,今日“失职”的似乎不止她一个。
期间几位年轻的僚们一次次冲到秦大人身旁“试图劝阻”,一次次被“打飞”。这也就罢了, 毕竟是瘦弱文官,招架不住秦大人出手也算在情理之中。
最微妙的是殿前护卫们。虽寻常殿前护卫只是八等武卒,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来的,不可能是绣花枕头,况且秦惊蛰并没有狂怒到拼命的地步,一队十二人联手怎么可能制不住她一个?
再来就是平日虽不能见其踪迹,但谁都知道必定就隐匿在附近的金云内卫,居然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现身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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