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比墨还黑的眼睛无来由地让女人心慌了一下,她皱皱眉,一拍桌子,喝道,“看什么看!”
“我看您年纪一大把,嘴上却臊得慌,也不知道这脸上的褶皱都长哪儿去了,一点也没个老妇人的样子。”木婉说道,眼睛瞥了眼周边看热闹的人,看的人有三四个,没一个打算站出来。
她嘴角一扬,也不管面前那个忽然涨成猪肝色的女人,又说道,“颜元有言,‘家尚礼则家大,身尚礼则身正,心尚礼则心泰’,我看您,半老徐娘一个了,尤嘴毒,家里怕是也遭殃,上至老下至小,啧……”
她话说半句,却是让那女人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指着木婉,抖得不像话,她肥胖的身体往前一冲,就想伸手把木婉拽到眼前来。
木婉比她灵活多了,见状往旁边轻巧地闪开,笑了笑,说道,“君子有道动口不动手,您这是要干什么?”
“我呸!君子不君子的,我要替你老娘好好教训一下你!”女人作势要从柜台后面出来。
这会儿看着热闹的三四个人,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其中一个男人笑道,“徐家娘子,你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什么?这事儿不还是你这张不饶人的嘴惹出来的?”
“徐娘嘴臭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说要惹事,今天幸亏也只是惹了个小丫头,不碍事,呵呵。”
“您这嘴啊,是该改改了,不都说家和万事兴,多少财气都是被女人一张嘴叭叭叭败出去的?”
“嗨!可不是么!”
木婉站在边上一听,不由得笑出声,敢情这位大娘还真是姓徐。
旁边的人小声碎嘴,徐娘本身嘴巴就贱,小镇上看不惯她的人也大把去了,更别说成天呆一块儿工作的,这会儿逮着机会,就可劲地添油加醋,指桑骂槐,愣是把徐娘气得顺不过气,肥胖的身子颤了颤,跌坐在椅子上。
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从外面台阶上站起来,走进柜台里,替木婉办妥了申摊手续,他有些稀奇地看了一眼木婉,笑了笑说道,“小丫头,看你年纪小小的,倒是读过书啊,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木婉扯扯嘴角,接过摊位编号,没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后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多看了两眼木婉的背影,转头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你看那小丫头片子,就那一身衣服,哪儿看得出是个读过书的?啧啧,这人不可貌相。”
“我看她啊,比我家那个上了几年学的臭小子,更像个读书人呢,诶,提起那小子我就气……”
“呵呵……”
木婉把摊位编号收好了,明天就凭着这张薄薄的纸片认领摊位。
她往回走,走到镇口的大榕树底下,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从下村来的人占着位置了。
——镇上的规矩,所有乡下来的非镇人口,除非有借宿的点,不然只能在镇外的大榕树底下待着,不能在镇里随便找地儿就打地铺睡觉。
木婉只能找个最边缘的地方,在她身边是一个带着俩孩子的男人,对面则站着几个壮年。
她感觉到有不少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分不清善恶来。
木婉扫了那几个壮年一眼,低垂着的眼里闪过一抹计较,她冷不丁忿忿地踹了一脚树根,声音不大不小地娇声嘟哝,“哼!再也不理爹爹了!我今儿就要在这儿!”
俏生生一个被宠坏的女娃。
木婉虽然穿着粗布农家的衣裳,但是小脸干干净净,加上夜里光暗,也看不清多少,全凭木婉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都知晓,这小女娃是跟着家里大人一起出来的,大人就在这边上呢。
那几个打量的视线又收了回去。
木婉靠着粗壮的树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她闭着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毕竟一个姑娘家,独独一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是有些心慌。
她一只手压在怀里的绣活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两根银针,静悄悄地藏在手指间里,直到这样,木婉才像是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似的,渐渐睡虫爬上了眼皮。
在太阳未出海平面的时候,南方这边的温度只有十来度,榕树叶子上开始攒起了露水,翠绿翠绿的叶子开始沉沉下垂,直到再也受不住重量,一滴晨露落了下来,滴醒了木婉。
晨光熹微还没爬上这个小镇,木婉拢了拢自己的针线包,把那两根针塞了回去。
她抱着膝盖靠在身后大榕树的树根边,睡是不可能再睡了,她算计着她手上的这几样小绣活该怎么往外头推。
“小丫头不睡觉?”木婉正琢磨着,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木婉闻声看过去,是先前那个带着俩孩子的父亲,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比木婉亲爹看着还要显老。
“丫头睡不着?你爹呢?”男人见木婉没说话,又接着问道。
“那儿。”木婉努了努嘴,抬手一指。
男人顺着手指的方向,月色迷迷蒙蒙的也看不真切,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往边上小巷里走去,大概是起夜上厕所去了。
“哦。”男人点了点头,顺手把自家姑娘和小子往怀里带了带,又问道,“你爹来镇上是干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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