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寂静中,直棂门被推开一道缝。
谢显阴沉沉抬头。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软软的,弱弱的,还带着惊吓未退的哭腔。
“贵妃娘娘……”
因为刚才动了手,谢显发髻有些凌乱,他侧身站立,几缕青丝从耳畔垂下来,柔软地搭在锁骨边。
姜银瓶的出现让他愣了愣,睫毛微颤,迅速俯身捡起地上的项带,背对着姜银瓶,重新又戴上。
等他忙完回过头,姜银瓶还一脸惨兮兮的扒着门在那里看他。
谢显无声静默,半晌,深深叹出一口气。
姜银瓶跨进大殿,磨磨蹭蹭地往谢显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看到了被杂碎的瓷杯,歪倒的凭几,几滴血……
几滴血?!!
她惊愕,忙走到贵妃娘娘面前,焦急地上下左右四处看:“娘娘,您哪儿受伤了,圣上打你啦?”
她在他四周耸来耸去,烦得他连沉郁的心思都没了,一掌推开那颗小脑袋,谢显不耐道:“本宫没受伤。”
姜银瓶大惊:贵妃没受伤,那受伤不就是圣上受了伤……了不得,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贵妃娘娘这也未免太彪悍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谢显看她出神,心生不虞,微微蹙眉。
姜银瓶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和愧疚:“这次要多谢娘娘……”
“你跟本宫说了那么多次谢谢,有哪次是真心的?”谢显冷笑,然而这抹笑却让姜银瓶看出一点不同于平时的哀伤与愤怒。
姜银瓶抬起手,三指并拢:“嫔妾发誓,每次都是真心的,娘娘是大好人,嫔妾以后一定日日为娘娘烧香拜佛,让观音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她放下手,又嗫嚅着问:“娘娘,那金镯真是您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呀?”
谢显静静垂眸看她,目光幽暗若深潭。姜银瓶死里逃生,原本有些兴奋,但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冷冽感染,渐渐敛声。
姜银瓶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谢显嘲讽地看她一眼,越过她就往外走,姜银瓶愣了愣,赶紧追出去。门外守了些宫人,但众佳丽早就散了,皇后也去追肃帝了,谢显拔腿往外走,奴仆们便弯腰恭送,虽听见这二位有争执,却不敢斜视一眼。
姜银瓶一直追他到太液池边,她脚程本就慢,追起来颇费力,连连喊:“娘娘等等嫔妾……嫔妾走不动了……”
她原本只是喊喊,不料谢显当真停住,不妨脑门撞上他的后背,差点又跌到河里去。稳了身形,她抬眼看面前的人,谢显负手而立,表情冷峻地盯着她。
姜银瓶揉着额头,退后两步:“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那怯懦退让的模样,若是往日,他早就心软得跟什么似的,然而现在……现在他一想到那金镯,就怒火难捺!这人倒好,把之前的事情忘个精光,他就是想问原因,她也答不上来啊!他能怎么办?!
谢显闭了闭眼,压抑怒气:“说吧,这次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姜银瓶看她一眼,仍旧是怯怯的不信任。
谢显因她的柔弱而妥协下去的情绪又突然暴起,“不说便罢。”
见他转身要走,姜银瓶赶紧拉住他,不敢有所隐瞒,从撞到秦惠妃与人私通,到自己差点吃下有毒的点心,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杨珩那一环。
她说话时,谢显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也没有对姜银瓶的话表示任何怀疑。直到姜银瓶说完,他也只问:“你向宫外卖东西,是从何时开始的?”
姜银瓶答:“听绿蝉说,大概是两年之前……”
她一说完,贵妃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阴沉无比,切骨的冰冷。
他咬牙:“这么说,你从进宫开始就……”
谢显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四肢百骸都在这团火的炙烤之下!
他一直以为姜银瓶现在畏惧自己,不信任自己,是因为她失忆了,不记得他了,可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便是原来没失忆的她,也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他的!这么长时间,他们相识这么久,曾那样亲密依偎,可她却从来没有告诉他她的拮据窘迫!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把定情信物小心翼翼捧到她手上,她却一转身就准备卖掉换钱!
她对他难道真的只是露水姻缘,逢场作戏?谢显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姜银瓶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突然如此愤怒,只能依靠猜测,可能是和那金镯有关。
她颤巍巍:“娘娘,您是生气嫔妾准备把您的东西卖掉了吗?可嫔妾什么都不记得了呀,如果知道那金镯是您的东西,嫔妾一定会视若珍宝收藏起来,绝不会拿去卖的!”
声音绵软,谢显有气无处发,低头看她眼睛:“真的?”
姜银瓶点头如捣蒜。
倒不像是说谎,况现在这个时候,便是说谎又如何呢?谢显心里自嘲一笑。
“罢了……”他闭了闭眼,转身便走,只是这次,脚步慢了许多。
不相信就不相信吧,起码还有机会,不似五年前那般,等他赶到时,家族覆灭,亲人离散,他只能无措痛哭,什么都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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