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是真的没看出,薛延这么会忽悠。
茶过两盏,二人也渐入佳境,相谈甚欢,薛延指尖弹了弹杯壁,忽而话锋一转,问道,“韦掌柜,你这宴春楼为何叫宴春楼?”
韦掌柜哈哈笑着道,“长恨歌中有一句‘玉楼宴罢醉和春’,我瞧着好,便就拿来用了。”
薛延“噢”了声,又问,“这‘宴’是有了,‘春’呢?”
韦掌柜沉吟道,“你什么意思?”
薛延转身指了指楼梯口立着的大瓷瓶,前朝隆德年间的,上好的青花工艺,约一人高,看着便就厚重且贵气。他问,“您觉着这瓶子好看吗?”
韦掌柜顿了顿,“我觉得好看啊。”
薛延摆手,“不好看。”喝口茶,他又说,“太死板,无趣味。”
韦掌柜脸上笑意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大家不都这样摆?”
“问题就在这。”薛延道,“大家怎样做,你便就怎样做,所以即便宴春楼占地儿最广地段最好,也只是三大酒楼之一,坐不到龙首位置。没有特色,就注定平庸无奇。”
一番话阿梨听得心惊肉跳,她眼见着韦掌柜脸色由晴转阴,就要怒喝一声拍案而起了。
第19章 章十九
薛延一扬手,将旁边包裹上的一层盖布掀起来,露出里头各式各样的柳篮柳瓶柳碟儿。阿梨手巧,薛延描绘个大致模样,她想一想,就能做出来,弄出的瓶儿和真花瓶像得很,大肚囊、细长颈口,只是少了几分瓷实气,多了点俏皮生机。
薛延问,“您看这个怎么样?”
韦掌柜强忍着气,摸摸看看,点头道,“不错。”他拾起一个放在手上摆弄,比划了下,那碟子不过他巴掌大,他偏头问,“这做什么的?”
薛延说,“插花啊。”
韦掌柜被气笑了,两撇胡子一颤一颤的,道,“这就是你说的特色?”他站起身,摆摆手说,“走罢走罢,一晃中午了,待会客人多,你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了,看在刚才相谈甚欢份儿上,这酒钱我免了你的。”
“哎,别走啊。”薛延伸手拦住他,眉梢挑起,说,“这样式的柳编,别人家店里有吗?没有,岂不就是特色。”
韦掌柜负着手没言语,薛延便又道,“你敢做他人所不做,为他人所不为,这样才能被客人记住。开店做生意,若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无非新奇、让人眼亮、惹人喜欢这三点,您数数,您这宴春楼,占了几样儿?”
阿梨眨着眼,看薛延竟抬手拍了拍韦掌柜的肩,又重复了遍他那会说的话,“所以说,宴春楼没能脱颖而出,那是有原因的。韦掌柜,这份风头,您是出还是不出?”
韦掌柜看他一会,竟笑起来,“小子,你为了唬我买你的柳篮,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折腾许久,现已巳时过了,快到午膳时分,人也多起来,熙熙攘攘吵得很。薛延往后靠在桌沿上,指尖在桌面上跳来跳去,道,“您买不了吃亏的,这篮儿又不止用来插花做摆设,上面盖层油纸,拿来做餐盘岂不也是好看的?再者说,您遣个人往门口一站,手里提些篮儿用来揽客,谁进来吃了过一钱银子便就送一个,那得有多少女人小孩儿被你引过来。”
韦掌柜唇勾起,垂眼思量半晌,已是有些心动样子,薛延歪头看着他,饶有兴味。
过了会,他问,“你这多少钱?”
薛延一乐,两指合起捏了个手势,“十文一个。”
阿梨吸了口气,她本还觉得这买卖能成,现在又觉得韦掌柜怕是要翻脸。这篮儿谁不会编,寻个稍微有些巧心思的妇人来,琢磨段时日许是能做的更好些,十文一个买几根柳枝,实在是狮子大开口。
韦掌柜也笑了,他微探身,道,“小子,你这是讹我?”
“您误会了,”薛延懒懒倚着桌,眼尾眯出几道纹,“我这是帮您啊。十文钱,买这么个生财有道的好主意,赚的可是你宴春楼。”
韦掌柜掸了掸自己袍角,招手唤了账房来,又冲着薛延道,“你这脑子和嘴皮儿,不做买卖实在是可惜了。”他伸手点了下薛延肩膀,笑着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往你在我店里吃饭,我只道你混球一个,不知所谓,没成想脑里竟有这多货物。若你以后踏了商道,说不定我还要甘拜下风,仰你恩泽。”
薛延端了杯茶敬过去,“以后事谁可知晓,但承韦掌柜吉言。”
阿梨端坐在位子上,看着韦掌柜和薛延推杯换盏笑来笑去,最后离开时她摸了摸薛延肚子,觉得里头已经咕噜噜装满了水。只钱袋也是叮叮当的,韦掌柜豪爽阔气,一连买了一百个,光三成定金就已有了三钱银子。捧着那个荷包,阿梨看着薛延的眼神都变了。
她像只偷了腥儿的猫,想笑又想掩着,含羞带怯的,步伐却是轻快,裙摆在脚边挽出一朵朵的花儿。薛延低头瞥她神情,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指尖捏一捏她耳垂道,“傻样儿。”
阿梨说,“咱们去买些肉罢,我给你做红酥肉吃。”
“昨日吃肉了,今个换换味道。”薛延拉着阿梨腕子,带她原地转了个圈儿,“去那边街口,那里有个老大爷卖的鱼贼鲜,咱买回家去做糖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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