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着帕中的那粒gān萎的麦饭粒,傅珺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虽还没有十足把握,但结合两处的证物再加上荃儿那反常的举动,以及对棋考xing格的初步推断,此事的成算应在五成左右。
有五成把握,便可以诈一诈了。这是傅珺前世的经验。
傅珺收起帕子,细细凝思片刻,随后便走到了桌边,再度提笔写起字来。
此时,阿渊终于完成了他的“疑兵”之计,来到了审讯室中,而随着他的到来,田先生的讯问亦正式开始了。
对于审讯室里的qíng况,傅珺并未过多关注。
她设置的那套题目中,大部分题目皆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或者是棋考曾经回答过的,或者是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棋考若能回答那最好,便是不答也无关紧要。田先生已从傅珺那里知道了棋考的qíng绪投she反应,只要着重观察他的鞋,再结合其面部表qíng的细微变化,此次讯问必有收获。
傅珺此刻要做的,却是在这些问题后再加上最后一问,这一问若能成功,棋考的心理防线就一定会被击垮。而若不能成功,那么这件事可能就要换个角度来查了。比如从荃儿处入手。
不过,傅珺很怀疑荃儿对此事的知qíng程度。在她的记忆中,荃儿不仅不识字,见识亦十分有限。傅珺甚至认为,荃儿之所以能够充当如此重要的传递消息之人,且与他们的上峰有所接触,最大的原因便在于她不识字且也没见识,就算被抓了,能泄漏的机密也十分有限。
傅珺一面细细梳理着自己所知的信息,厘清自己的思路,一面落笔如风,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这最后一问至关重要,傅珺觉得有必要事先便加以说明,所以她写了足有两大张纸,从前期的怀疑,到中间各种信息的整理,再到最后的推论,俱都一一在列。
第179章
写完之后,傅珺便将纸jiāo予了许娘子誊抄。
闺阁墨迹自是不得外传的,傅珺此前所写的所有字纸,尽皆被许娘子收集并销毁了。今天这几张纸的命运亦不例外,待许娘子誊抄完毕后,也会被她收集起来一并烧掉。
在许娘子静静抄写的当儿,傅珺踱至房间的另一侧,微阖双目,将自己的思路再度整理了一遍,又将记忆中那些有关于荃儿和棋考的画面翻出来重新回温了一番:
锦晖堂里扫地的荃儿正在被妈妈训斥……
玄圃的耳室中,棋考捧出具列准备煎茶……
荃儿立在阶下听唤,垂首肃立……
棋考跟在王襄身后走进书房,肃手站在门边侍立……
一段又一段的画面在傅珺的脑海中jiāo错回放,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画面的某一处或某几处,用心地揣摩、思量、比较,分辨着其中隐藏的信息,直到衣袖被人碰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
她抬起双眸,却见许娘子正站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两张纸,递到了傅珺的面前。
傅珺知道许娘子这是叫她再检查一遍,以防抄错,于是便拿起纸匆匆看了一回,见并无错漏之处,便向许娘子点了点头。
许娘子微微颔首,走过一旁拉开了铁门,召手唤过一个侍卫,将纸递给了他,示意他jiāo予田先生。
傅珺此时亦行至小窗边上,观察着审讯室里的qíng景。
棋考依旧还是那副僵尸一般的表qíng。不过,傅珺发现他的眼角肌ròu有些紧绷,不再像前一天那般放松了。看来,傅珺设置的那些稀奇古怪的xing格测试题,终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阿渊却并没有发现棋考的细微变化。相较而言,田先生的讯问方式更令他感到惊异。
在田先生提问时,他也顺势扫了一眼田先生列出的问题,读罢只觉十分怪异。比如问题里有“每天洗几次手”、“一堆葡萄先从最大的吃还是先从最小的吃”、“洗茶具的时候是洗一个擦gān一个,还是全部洗完了再擦gān”等等,问得奇怪至极。
这些问题问来有何用。阿渊完全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知道这并非是田先生想问的,而是那个所谓“讯问高手”的意见。说起来,大约也只有整天囿于琐碎的女子,才会想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然而。随着讯问一点点展开。阿渊发现。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似乎……好象……也许……正在一点一点地让棋考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境地。那个宛若死物的人,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点正常的人的反应。
比如。在被问到“如果给你一百两银子,你会买以下东西里的哪一样?一、名贵的茶具;二、jīng致的玉饰;三、稀有的雪猫;四、华丽的瑞锦”这个问题时,阿渊看见,棋考的脸上有了明显思考的表qíng。尽管他极力掩饰,但掠过他面上的某种柔软与温和,还是叫阿渊心中微讶。
虽然棋考最后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田先生却在“三、稀有的雪猫”这一项上打了个勾。
随后阿渊便发现,在已经问过的问题中,大部分都被略过了,却也有几处前面打了个勾。这应该是田先生从中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做了记号。
可问题是,田先生究竟发现了什么,阿渊思考良久也没找到答案。偏偏此刻又正在讯问中,他不便多问,便只能忍下心头的疑惑,静等着田先生讯问完毕。
此时,一个侍卫悄悄走了进来,将两张折起来的纸递给了田先生,示意是隔壁的许娘子请他转jiāo的。
田先生展开纸页只看了两行,面上便涌出喜色,眸中更迸出一抹光亮来,神qíng十分激动。他匆匆看完之后,便将纸jiāo予了王襄。王襄读罢面色倒还如常,唯眉头舒展了几分,眼中有一丝欣喜划过。
阿渊按捺不住,便也侧首向那纸上看去。无奈他离得稍远,又因还是小厮身份,不好明目张胆地阅读纸上文字,因此看得十分不便。
王襄转首瞧见了,不由便是微微一笑,gān脆将两页纸平铺在桌上,招手将阿渊唤至身边,将一方墨锭塞到他手里,笑道:“来,你替我磨墨。”
阿渊躬身应了声是,执着墨锭,一面慢慢地磨着墨,一面便借机细读纸上文字。
却见那纸上落下的是一笔柳体字,端正平稳有余,苍风劲骨尚缺。一笔字说不上多好,却也不算坏。阿渊一眼看去未觉怎样,可旋即却又突觉凛然。
由这笔字,他骤然便想起了许娘子其人。安静内敛、沉稳圆润,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可细思之下却觉得此人非凡,通体上下毫无破绽,宛若温玉玄石,一切光华尽皆掩于平凡之中。
而当阿渊细读那上头写的内容时,心中凛然却又渐去,转而疑问陡生。
对许娘子的身份,阿渊略知一二,知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掌事女官,曾随侍于太后娘娘身边,行事周全、为人沉敛。身为太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禁宫之中关于她的消息却极少。手握实权却能保持如此低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再是如何低调谨慎,也仅止于为人jīng细罢了。说到底,许娘子也只是掌事女官而已,并非主理一方的尚宫。且就算是宫里的尚宫,亦未必能有如此眼界。
阿渊细读这两页纸上所写的内容,其中的分析、推测以及对局势的把握,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宫中女官应有的见识,说是刑部或大理寺的刑名官吏所书亦不为过。据阿渊所知,大部分的刑名官吏只怕还达不到如此水准。
思及此,阿渊那隐在黑面之下的两道长眉,不由紧紧地凝在了一处。
他总有一种异样之感。许娘子其人与其所书文字,两者间似是缺了一些什么,连不到一处去。可是,这中间所缺的究是何人、何物或何事,他却始终寻不到头绪。
第180章
若是傅珺知晓阿渊此刻心中所思,只怕亦会凛上一凛,对这位“少主”的直觉更会深表钦佩。
然而,此刻的傅珺却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所书者,不过是大胆推测加小心求证罢了,且她也没太大把握,胜负只在五五之数,权且用来诈棋考的,效果如何尚不好说。
傅珺站在小窗前,一面观察着审讯室中的动静,一面再次将思路梳理了一遍。
方才她借由许娘子之手,向王襄与田先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棋考与荃儿,很可能是一对亲生兄妹。
之所以认为这二人是兄妹而非其他关系,却是傅珺结合多方面因素考量的。
这个假设的最大依凭,便是荃儿在发现空心簪子丢失与棋考失踪之后,既不逃也不躲,却如同破罐破摔似的呆在原处未动,实在大大有悖于常理。
设若二人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荃儿此举便完全说不通,就算是留下来观望qíng况,这观望的时间也久到了失常的地步。而若二人为qíng侣,则荃儿与棋考的表现却都嫌平淡了些。无论事前事后,傅珺都不曾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恋爱中的男女应有的悸动、甜蜜以及柔qíng。
而若他二人是血脉至亲,那么荃儿的举动以及qíng绪,便立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解释一:亲人不知所踪,荃儿忧心焦急之余,最好的办法便是留在原地不动。棋考万一回来还能找到自己;
解释二:万一亲人为人所擒,且受刑不过供出了荃儿,而荃儿却已逃脱,棋考必然为人所迁怒。于是,牵念亲人的荃儿便gān脆留了下来,等着人来抓,说不得最后还能再见亲人一面,也是算一家子团聚了。
解释三:亲人既已不在身边,荃儿便只剩了孤身一人,这世上再无牵挂。便如行尸走ròu一般。既是如此。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便也懒得再逃了。
此外,傅珺还仔细回忆了棋考与荃儿的相貌行止,也从中找出了一点证据支撑她的假设。
应该说。棋考与荃儿长得并不太像。不过在某些神态或动作上。这二人却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比如,在垂首肃立时,他二人皆习惯于左手探出袖外。右手拢于袖中,而那只伸在外头的左手,会无意识地偶尔轻捻衣袍的一角。
再比如,在专注于某件事时或专心听某人说话时,棋考与荃儿会有一个连续眨眼的动作,其中左眼的眨动频率比右眼快零点几秒,很像是挟眼一般,而他们做来却无分毫俏皮,反倒显出一种认真来。
傅珺不懂遗传学,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两个动作上的相似,与血缘可能有点关系。
除此之外,傅珺在勘察棋考的牢房时,找到了一粒gān萎的麦饭粒,还有那墙根处的dòng口,很像是个老鼠dòng。
根据棋考恭桶下的拖曳痕迹来看,应该是棋考借着出恭的机会,悄悄地给那个dòng里的老鼠喂过食。而在被问到方才那个选择题时,当他听到“珍稀的雪猫”这一选项,表qíng有一瞬间变得极为柔软。
一个像棋考这般有着轻微qiáng迫症、且还有洁癖之人,却能够忍住脏乱给老鼠喂食,还有他对小动物的那种莫名怜爱,让傅珺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荃儿养的那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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