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_姚霁珊【完结+番外】(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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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少女那秀气圆润的下巴,雪白的皮肤与红唇,还有那隐在轻纱后清冷的眸子,皆让何靖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亦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平南侯府的傅四姑娘。

四年前的上元节当夜,在温国公府小公子的别院里,何靖边与傅四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傅四姑娘的容貌他是有印象的。

而今日所见的轻纱少女,虽脸模子长开了好些,但那眉目间的清冽淡然却没变。听闻傅四姑娘便住在姑苏府外祖父家中。何靖边觉得,他今天遇见的少女,很可能便是那位傅四姑娘。

此刻他便是在犹豫,是否要将此事也说予刘筠知晓。

便在此时,却听赵戍疆忽然道:“主子,若是属下赶着车,将那匠人的眼睛蒙住了,再带着那匠人走一走,那匠人会不会能记得当年的路?”

刘筠听了沉吟不语,何靖边便道:“主子,属下也曾想过这一点,还带着那匠人上了马车,只是那匠人却是记不太清当年走的路了。”

刘筠站起身来,在桌旁来回踱了两步,方缓缓地道:“此事已过去四十余载,这匠人年事已高,自是记不清了。况且那传言究竟是真是假尚且不明,我也只是姑且查一查罢了。”说罢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靖边与赵戍疆俱不曾搭话,只肃手立着。

过了好一会,刘筠便又问道:“老赵,你查的事qíng有何进展?”

赵戍疆叉手道:“启禀主子,属下的人已经跟上了那个人,那人便住在阊闾巷的一间小客栈里,整日便往那堵坊酒楼里头去,到处跟人打听消息,属下没叫人动他。”

刘筠点头道:“很好,继续盯着他。”说罢又笑看了赵戍疆一眼,赞许地道:“老赵如今也稳重许多了。”

赵戍疆闻言便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又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道:“主子过奖了。属下也是跟主子学的。”

刘筠点了点头,举首望着院墙外的一角远山,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游兴,便对何靖边道:“听说这灵岩寺景致极佳,老何跟我出去走走。”说罢负手向外行去,何靖边亦无声地跟了上去。

从小院出去往左走,便是一条斜斜向上的白石小径,细若羊肠,宛若一线玉痕,镶嵌在满山新绿的树木间。

刘筠也没辨方向,只顺着那条小径信步往上走,一面欣赏着寺中的景色。


第223章

这条小径周遭皆是参天大树,有常绿的松柏,亦有山柳岩槐。初chūn的阳光自树顶流转而下,在小径上投下参差的树影,石fèng间还有新染的苔痕,想是经了前几日的一场雨,便此留下的印记。

此时四野无人,山寺幽静,林间时而有鸟鸣间关,在空寂的山谷间婉转不息,一递一声,回音渺渺,直令人胸臆间为之一清,纵目望去,更是满目幽绿,心神俱静。

刘筠便向何靖边笑道:“这山寺倒真是好景致,果然不负一个灵字。”

何靖边往四下看了看,躬身道:“主子所言甚是。”

刘筠一笑,便又继续沿小径向山上行去,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空气里渐渐地便有了花香。

那香气清甜而柔和,与树木的清幽气息混在一处,有一种格外的恬静。

此时他们已行至山寺的半山腰,刘筠举目看去,却见就在前方不远处,宛若堆雪砌云一般,盛开了好大的一片杏花。那清甜温软的香气,便是这千万朵杏花正在绽芳吐蕊。

灵岩山原本山势清奇,风过时便有罡气四溢。然而,那罡风拂过这片杏树林时,却似是被这花香醺软了一般,便此变得轻柔了起来,却将那雪片似的花瓣,一捧一捧地拂到人身上来。

刘筠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浮出了一丝浅笑,提步踏入林中。

这片杏树林占地极广,植株约近百数。此刻山风拂过。杏花如雪,在他的衣袂间辗转飘舞,恍若飞雪琼玉。

刘筠抬起一只手,将手掌摊开,一片花瓣便盈盈落入了他的掌中。他凝目看去,却见这花瓣白中带粉,娇嫩得仿佛经不得人细看,一看便要化了去一般。

他的眸中笑意更盛,仰首向着树梢看去。此时又是一阵风过,将满树的花瓣拂下好些来。如落絮、似柳棉。盈盈脉脉,委落尘埃,唯余香气缭绕于鼻端。

刘筠怅怅地望着满树的杏花,心神dàngdàng渺渺。不知飘往了何处。

蓦地。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箫声。

箫声幽咽。缠绵似chūn波流转,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越明净,如同眼前被东风拂乱了的杏花一般。在风里流连不去,辗转飘落于地面。却又被风拂起,在半空里渐渐远去。

刘筠的心里刹时间微微一凉。只觉得千qíng万绪皆随这箫声沉入了万顷清波之间,天地万物皆化作了一脉水韵。

此间一曲,竟是刘筠平生仅闻。

那曲调明明是流媚纤婉的,可那奏箫之人却硬是自这婉转里头,奏出了几分苍凉的意味来,而那气象居然是阔大且悠远的,便如一人独对千古岁月,念天地之广阔、叹光yīn之迢遥。

刘筠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在他所知的范围内,也从不曾听闻有谁会奏这样的箫曲。

然而,当此qíng景,却再没有一首曲子能如此曲一般贴切。

他微阖双目,只觉得那箫韵宛若水波一般,将自己的心神涤成了一股清流。

箫韵微凉、杏花chuī雪,他似是听到了水风chuī落了漫天花雨,又似是看到了江阔云低、四野空寂的一叶孤舟。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幻化出了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那素白的身影行过了杏花疏影,又踏过了雪夜孤山,于苍茫的暮色中渐行渐远,渐无踪迹……

不知何时,箫声已然停歇。东风浩dàng,将满树的杏花chuī成雪影。

当此际,刘筠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那萧声便像是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来回吟唱,反复不息,直到一声极轻的吐气声,才将他从幻境中唤醒了过来。

他抬起眼眸,看了看斜靠在树顶上的少年,无奈地道:“阿渊,不是叫你在外头等我的么?你又来这里作甚?”

阿渊纵身跃下树来,隐在黑脸下的长眉已经轩立而起,冷冷地道:“我想来便来,不需你说。”说罢便转过身去,大步向外走去。

此时的阿渊,着实是满心的不喜。

他原本是在寺外等刘筠的,不想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在寺门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他记得那是傅四的一个近身大丫鬟,叫什么青蔓的。

阿渊一时来了兴致,便跟在了那丫鬟的身后。却见那丫鬟急匆匆地直奔灵岩寺山门边的一个小摊儿,买了两包瓜子、两包豆gān、两包杏脯并其他小食若gān,两手捧得满满地又进了山门。

他便跟着那丫鬟左拐右拐,看到那小丫头直进了“痕香院”的大门,一进门就叽叽呱呱地道:“姑娘姑娘,婢子给您每样都买了些,您尝尝,可好吃啦,这些您都带回去慢慢吃吧,要不来灵岩寺一遭,什么都没带可也不好。”

阿渊听了这话,当即便嗤笑了起来,暗道这傅四原来这么爱吃零嘴儿,又想起多年前在听涛小筑的qíng景来,一时只觉得十分好笑。

那痕香院位于山寺后头,平常便鲜有人迹。阿渊左右无事,便在院门外不远处站了一会。那院门虚掩着,时而便可见里头晃过的人影,还有说话的声音亦不时传来。

过了一会,阿渊便觉出一种无趣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那个丫鬟,还听了这么一耳朵的闲话。更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一直站在院门外,也不知是在期待些什么。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gān嘛,便这般藏头露尾地躲在人家姑娘家的院子门口。细想一想,真是连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这般想着,阿渊便甩了甩衣袖,转身向旁边走去。

说起来,这灵岩寺的风景倒是不错。这两日天气微寒,又时常下雨,来上香的人并不多,游玩起来却是很舒慡的。

阿渊便想,总归已经进来了,便在此处等刘筠也是一样的。方才进寺时他已经在路边留了暗号,赵戍疆他们肯定能找到他。于是他便自寻了一条路,径往痕香院的东边绕了过去,不多时便来到了那片杏树林。

当箫声响起来的时候,阿渊才将跃上树梢。

因为人在高处,所以他听得很清楚,那清丽的箫韵便是从痕香院里传出来的。当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

这一定是傅四在奏箫。

如此清丽而又陌生的曲韵,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奏得出。想来也只有那个在窗前哼古怪小曲儿的小姑娘,才能奏出这般奇异且美妙的曲子吧。


第224章

阿渊悄无声息地在树上纵跃了几回,来到青砖墙外,果然便瞧见了在银杏树下奏箫的韶龄女子。

那少女素衣白裙、雪肤朱颜,纤秀得宛若一杆绿竹,清雅而又冷冽,立在树下有如画卷。

阿渊的心里顿时涌上了一丝qíng绪,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曾经的小豆丁在时光中已然变换了模样,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陌生而又美丽,与他记忆中那个声音稚嫩的小小女孩,却是相去甚远了。

这让阿渊莫名地便有些怅惘起来。

他怀着说不出是怎样的qíng绪,从墙的那边又跃回至杏林深处,拣了一根树枝轻轻坐下,看着漫天如雪的落英,听着那凄婉而又缠绵的箫曲,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张美丽且哀愁的脸庞。

那是他亲生母亲的脸。

这美丽的妇人离开人世时,正值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没有如雪的杏花为她相送,亦没有温软的chūn风装点她凄清的眉眼。她甚至都不曾撑到见他最后一面,便孤独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间,阿渊的颊边有了一丝凉意。

他忽然便记起,今年恰是他的娘亲离世五年整。而他竟是忘记了为娘亲办一场法事。

阿渊的身子动了动,可随后他却又坐了下来。

就算他记得又如何?那个最该为他的娘亲做法事之人,现在正在都城金陵安然地做着他的国公爷。泼天富贵之下、锦乡绣苑之中,又有谁还会记得他这个jian生子的娘亲?

阿渊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

然而。那箫声此时又飘了过来,悲凉的,凄切的,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苍茫的温暖,抚慰着他心头的愤懑与悲凉。

阿渊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水意。

此时此际,便让这曲箫声作为他的拜祭吧。只愿他的娘亲来生能够托生在一个好人家,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阿渊闭上双眼,一任那箫韵在自己的心底深处来回dàng涤。他觉得,他的三魂七魄亦似被这箫声洗了一回。变得透明清澈起来。

不知为什么。阿渊便对这箫声有了几分贪恋。

在箫韵结束之前,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也不想用任何声音或动作,去打断自己此时的感受。

所以。在察觉到刘筠的气息时。他仍是坐在树梢未动。他想。刘筠身边的何靖边,应该也同样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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