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想到这里,孟渊又看了看对面的傅珺。
她的表qíng有些凝重,墨染般的眉轻蹙着,长长的睫羽覆住了眸子,红润的唇抿得极紧,连颊边的梨涡都显现了出来。
他一时有些失神。
傅珺抬起头来,一下子便撞进了孟渊深深的目光里……
傅珺轻轻挪了一下身子。
恐怕是坐得有些久了,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她抬手拉开窗帘,流光纱外是一片晴好的chūn日光景,蓝天碧树掠过车窗,官道上偶尔还有赶围子的农人,担着货物慢慢行来。
chūn风和暖、阳光明丽
真是个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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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刘章望着窗外微温的斜阳,平淡的眉宇间几无表qíng。
这种温温吞吞的天气,实在使人有些厌倦,一如他这个温温吞吞的太子身份,他扛了这么些年,也有些厌倦了。
刘章收回目光,看了看站在案前的方预和杜冲。
这两个人此刻的面色都有些不太好。
“说吧,怎么回事?”刘章的语气一如他的眉眼,平淡得几乎没有qíng绪的起伏。
方预觉得头上的缁撮扎得有些紧。
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道:“启禀殿下,五军营的人已经从小马庄撤了,朱医正被刺身亡。阿贵自戗。”
刘章望着窗外,半晌没说话。
时近huáng昏,而他收到的消息亦如这huáng昏一样,是使人颓丧、叫人无力的。
杜冲的眉头锁成了一团。
他与方预谋划了很久,安排下了不少手段,才将朱医正牢牢地掌在了手中。阿贵亦是借了些见不得人的力量才弄过来的。当时他们想得是,便是此计露了馅,也要把二皇子刘竞扯进来。
刘竞的堂舅吴拓便任滇军提督,只要阿贵的身份一露,此计也算成了。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计划还没实施,就被人提前破去了。他们安排下的那些后手几乎根本无用。
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小马庄发生的所有一切,全都被抹得gāngān净净。五军营提督乃是定西伯陆机。这是个很不好糊弄的jīng明角色。此事一定是由他压下去的。
不过是太医院死了个医正。这个医正误诊小马庄出了疫症。其后发现不过是普通风寒罢了,仅此而已,就算加上苗疆探子也不算什么。这种事根本不用惊动上峰。联调司的人便能摆平。
杜冲觉得十分憋屈。
这就好像一个名伶勾好了脸、换好了戏服,前头已经有锣鼓四击头响起来了,这时候突然有人跑来说“这戏不唱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很让人心qíng郁郁。
“吾一直很信任杜先生和方先生。”刘章的声音仍旧没有起伏,“吾一直以为,两位先生智珠在握,定能为吾善加谋划,便有千难万险亦不能退。可是,吾今天实在是有些失望了。”
杜冲躬下了腰,身上的宝蓝直裰被窗外的风拂了起来,他觉得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殿下恕罪,臣等万死。”杜冲与方预同声道。
刘章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复又转身望着窗外,眉眼淡淡:“两年前,你们派人拿着吾好容易叫人寻来的鹰首蛇身印进了宫,说是要以此印做些大事。可结果呢?”刘章笑了起来,“结果印失人亡,还是两年后被傅庚这厮发现的。那时候,你们就说你们罪该万死。但吾并没有要你们死。”
杜冲与方预同时跪在了地上,以手扶地,一言不发。
刘章似是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仍在继续说着话:“后来,吾叫你们去查那个失踪了的尚林局管事李成喜,那鹰首蛇身印便是在他的房间里查出来的。结果你们查了许久,除了‘藏剑山庄’四个字,便一无所获。甚至就连这藏剑山庄也还是你们推测出来的,并无实证。吾难道不知‘藏剑山庄’么?吾想知道的是他们要做什么?怎么做?何时做?可你们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目今为止,你们所定之计、所谋之策,成者寥寥,纰漏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如今吾便是想要找人探听一些都城换防的消息,看来也是不能的了。”
说到这里,刘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吾往后但凡动问一句五军营换防之事,便等于告诉联调司,小马庄一事是吾做的。你们这是要害死吾么?”
“哗啦”一声,窗外的东风忽然大了起来,一角锦帘翻卷开来,恰恰卷住了案上的白玉蟾镇纸,又扫过了青东瓷圆壶水注。
“哗啷”数声,镇纸与水注皆被锦帘卷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玉渣,水注里的水也溅了出来,沾湿了杜冲二人的袍角。
那一刻,刘章真的很希望,这两样东西是他亲手砸在地上的。
至少,那样还能叫他心里痛快两分。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喜怒形于色,不能御下过严或过宽。他从小接受的教导皆是教他如何举重若轻,如何不动声色。
有的时候,他会很羡慕他的弟弟刘竞。
至少在有些事qíng上,刘竞可以肆意而为。而他呢,他是嫡长子,又是当朝太子,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刘章长长地吸了口气。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又有些了起伏,变得温和而平静:“此事虽未成,却好在未露首尾。”说到这里他终于站了起来,上前去扶地上的两个人:“两位先生请起。此事错不在先生,而在于吾。先生万勿自责。”
方预和杜冲皆是一动不动。
那瓷壶落地之后磕去了壶嘴,却仍是骨碌碌地向前滚去,滚过了大块青砖铺就的地面,直滚到梁柱前方才停了下来。
杜冲跪伏在地上,耳听那瓷壶滚落的声音,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是怎么败露的?
他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了,甚至还叫阿贵从云南元江弄来了几件死于疟症之人穿过的衣服。
既说是发了疫症,则要将事qíng周全过来才算完美。按照他的原计划,待疫症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阿贵便会将这些衣物悄悄放在军营里。当时挑的便是与他们东宫不大对付的西营把总吴彪。
只要西营的官兵染了疫症,此事便是真的了,朱医正推断无误,都城必定会封起来。而若天幸吴彪死了,他们东宫便可一石三鸟,既知晓了换防qíng况,亦可在西营那里安cha下人手,再顺手把阿贵往上一呈,拉刘竞背黑锅。
这是多么完美的计策,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还没施展开来便告结束。
杜冲一面听着刘章温和地劝慰他们的话语,一面又回想起了秘报上的内容:
孟渊突袭,朱钦、阿贵亡,药箱被带走,孟渊身边有一女子两度出声示警。
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谁呢?
杜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462章
天将擦黑的时候,傅珺便已经睡下了。
今天上午折腾了这一趟,她觉得万分疲惫。总归她今天也一直说是身体不适,因此在从田庄回来后,傅珺匆匆换过装束,只出来应付了一顿午宴,便回房休息。
此时天色向晚,困意袭卷而来,傅珺下午睡得不大好,这时候自是撑不住了,便在青芜与绿萍的服侍下早早安歇了下来。
躺在温软的/chuáng/上,傅珺正自神思幽幽,忽然听见窗屉子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一片安静,青芜睡在槅扇外头,呼吸声十分均匀。
傅珺悄悄地掀起绡帐,踩着绣花软底鞋移步至了窗前。
窗屉子悄无声息地被人拉开了,然而,外头并没有人,只有一片模糊的景物。
傅珺推开窗屉子,探身向外看了看。
好像时辰还不算太晚,天光尚亮,窗外隐约可见一小片翠绿的修竹,竹林边一带粉墙。她极目看去,恍惚瞧见墙头上露出了一角青色的袍袖,像是孟渊穿着的衣裳。
傅珺心下狐疑,不明白孟渊这时候跑来找自己何事。她抬脚跨上窗台,尽量不出声地翻出了窗外。
然而,她的脚刚一落地,周遭的景物忽然变了。
傅珺环顾四周,翠竹不见了,粉墙也不见了,她已经置身于一处空房间,低矮的屋顶压在头上,房间的四角放着大冰块。丝丝白烟自冰块上升起,地上躺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是田庄的地窖。
傅珺完全不明白她是如何到得这里。
她转向身后,一道石阶延伸向上,出口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大半个身子皆隐在暗处,只露出了脚上的一双鞋。
那不是孟渊的玄色云纹靴,亦不是吴钩他们的薄底快靴,而是一双翠绿色绣宝相花的女式绣花鞋。
傅珺觉得,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双鞋。
她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石阶,想要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
可是,那阶梯很长。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傅珺向上走了许久。那双绣花鞋仍旧伫立在出口处,与她隔着十来级的台阶。
傅珺gān脆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走不过去了,于是便探出手来,想要去捉住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
可是。那女人一下子不见了。
傅珺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了台阶上。
当身体前倾的那个瞬间。她以为她会扑倒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然而却并没有。
她栽倒在了一片松软的土地上,那地上还丛生着新出芽的小糙,chūn风携来淡淡的花香。拂在身上直叫人绵软无力。
傅珺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环顾四周。
她已经出了土坯房,来到了田庄之中。外头的天色仍是不明不暗,光线模糊。她站在田庄中唯一的土路上,远处的田地里有好些劳作的农人,还有些妇人抬着吃食正走在田埂上。所有人的表qíng与动作都像被放大了数倍,夸张而呆板。
然而,一点声音都没有。
四周寂静如死,傅珺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息声。
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不见了。
田埂之上来来回回走过无数农妇,她们黑红的脸庞、健壮的身形,都与傅珺心底里那个穿绣花鞋的女人不符。
傅珺在土路上奔跑起来。
她很着急,她一定要找到这个穿绣花鞋的女人,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很重要!
傅珺拼命地跑着,然而此时,眼前的场景蓦地又变了。
远处的田地忽然全部倒翻了过来,直直地扑向傅珺头顶,一个模糊的女人背影便在这田地的中央。
就是她!
傅珺心下大喜。
就是这个女人,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大片的黑色土地泥浆翻滚,低声咆哮着扑向了傅珺。她并没有躲,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土地中央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嵌在黑色的泥浆中,满身泥泞,面目如同隐在雾中,唯有一双眼睛是赤红色的。一点点地向着傅珺bī近,直到贴近她的面颊。
便在那个瞬间,那双眼睛蓦地爆裂开来,qiáng烈的气流迫得傅珺身子直晃,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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