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这是怎么回事!”侯夫人的脸沉得能拧出水来,一甩手便将信封扔在了郑氏脚下。
郑氏双膝一软,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颤抖着手拾起了落在裙边的票据和银票。
那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名下铺子广利号的名字,下头还盖着掌柜余佑荣的印鉴。
郑氏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杏芳与桃源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郑氏喃喃地道。
她好容易才搭上了吴伯雄。着实花了不少银子才说动了他。放印子钱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重金之下,吴伯雄便动了歪心思。只要事qíng做得巧妙,到时候往傅珺身上一推,郑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不会再让傅珺管着那些铺子了。
如此之多的田产铺子,如此在丰厚的银两入息,她就不信侯夫人不会动心。届时侯夫人必会将王氏留下的嫁妆尽数归拢,亲自料理。
侯夫人的一颗心全在二房身上,郑氏瞧得清楚极了。
若是铺子全归了侯夫人。侯夫人必会拿出一部分来贴补给二房。
只是。这事qíng必须做得好看,且还不能完全经由侯夫人之手。到时候,只要郑氏略略表达出一点诚意,想必侯夫人会很愿意将此事jiāo予郑氏这个嫡母来处置的。
郑氏要得不多。只要两成就行了。天知道她这个继女有多少家产。便是两成也得有几万两银子呢。
可是。事qíng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放印子钱的不是傅珺,却成了她郑氏!不仅有吴伯雄的口说,连票据都拿出来了。郑氏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这原应bī得傅珺辩白无力的场景,如今反落到了她的头上。
郑氏浑身瘫软无力,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转,连同侯夫人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也在她的眼前晃动不息。
她阖上了眼睛,面色已是白得发青。
从郑氏跪下的那一刻起,傅珺便站了起来。待郑氏瘫软在地之时,傅珺立刻向侯夫人告了罪退了出来。
不只是傅珺,傅珈也跟着退了出来。
原先不过是张氏为追寻失物才叫了长陵问话,过后虽说到了银票,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如今却扯出了放印子钱这种事qíng,这可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该看该管的,她们自然只能辞出来了。
说起来,今天这整件事qíng中,傅珈从头到尾都没多说一句话,倒是挺让傅珺意外的。
出了荣萱堂之后,傅珺忍不住看了一眼傅珈,却见她这位二姐姐神qíng颇为平静,扶着丫鬟珊瑚的手款步而行,唯有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显示出她此时心qíng的愉悦。
瞧了大半出的好戏,傅珈自然觉得开心。尤其是这好戏还是三房母女合演的,她看得就更欢喜了。在与傅珺分开时,傅珈甚至还含笑道:“四妹妹若有空也来我的画笺阁坐坐,我那里凉快着。”
“好,小妹一定择日拜访。”傅珺盈盈笑语道。
回到秋夕居后,傅珺一切行动如常,写了两篇字,读了几句书,又抚了一小会的琴。窗外蝉声切切,嵌在飘渺的琴韵里,倒似有了几分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的禅意。
傅庚跨进秋夕居的院门儿时,听到的便是这蝉声与琴声一递一合的奇妙乐韵。
他伫足听了一会。
金红色的夕阳斜掠过来,将木樨树的树影拉得极长。蝉声已经渐渐息了,晚风微凉,薄青色的天空上,悬着一轮淡淡的月影。
他是收到消息赶回来的。
原先他还以为,当他进门时,迎接他的会是一片愁云惨雾,会是女儿含泪的眼神,还有充满怨怼的话语。就像当年的傅珂一样。
然而,却没有。
他的女儿娟静安好,连她抚出的琴韵都是温凉如微月。
傅庚听着听着,忽然就听出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原来,他的女儿对于这些事qíng,已经是如此的习以为常了。而对于他这个父亲,他的女儿也从来没有托赖他更多。
她总能自己就把事qíng解决掉,不麻烦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也不会去撒娇求他帮忙。
傅庚的眼中,渐渐地便有了一丝cháo意。
他应该感到欣慰的。
因为他确实很忙,要对付的人与事也确实很多,多到他有时候根本顾及不到女儿。
可是,当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女儿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是这样的酸楚?
傅庚在夕阳下伫立良久,直到琴韵消散,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踏着嵌了云母石的台阶,转进了南院之中。
丫鬟们见礼的声音传了过来,傅珺放下了手里的琴谱。
傅庚来了。
也是,他们三房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儿,身为一家之主,傅庚必须要露个面的。
这样倒也简单了,傅珺原还打算往外书房跑一趟解释一下的。如今倒省了麻烦。
青蔓打起浅翠色的湘帘,傅珺含笑迎出了门外:“父亲来了。”
“嗯,来瞧瞧你在做什么。”傅庚笑道,提起手里的一只jīng巧的荷叶包,“太白居的蟹huáng苏,为父知道你爱吃,给你带了几只。”
“太好了。”傅珺笑得双眼微弯,颊边的梨涡一如儿时模样,“青蔓,快将饼子打开,闷久了就不苏了。”
傅珺一面说着,一面亲手接过苏饼,又将傅庚让进了房中。
涉江送了温茶,青芜设好锦褥,青蔓以朱漆托盘呈上了蟹huáng苏及另三样点心,众人便皆退了下去,单留下父女二人说话。
第485章
傅珺向茶盏里倒了些温茶,递到傅庚的手边:“爹喝口茶吧。”
傅庚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啜了一口。
傅珺细细地打量着傅庚。
傅庚穿着一身家常玄色绣暗竹纹的青州棉单衫直裰,发上束着竹冠,鬓边的白霜瞧着又比之前多了一些。
“爹是为了广利号的事qíng来的吧?”傅珺说道。
傅庚怔了一下,神qíng瞬间有些复杂。
傅珺浅浅一笑:“爹不用为难。此事是女儿暗中设计的,女儿认下了。”
傅庚眸色微凝。
傅珺便又浅笑道:“是母亲算计我在先,被我提前窥破,所以安排了后手,反将了母亲一军。女儿也不瞒着父亲,母亲与五妹妹算计女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女儿往常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样只能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住下回她们还要动手。所以这一回女儿便顺着母亲的设计提前做了套子。她若不动手,这套子便永远不会有用。但她若动了手,这套子便也只能落在她的脖子上,套住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傅珺的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面上始终含着一丝浅笑。然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却直是字字诛心!
母女、姐妹、继室与原配之女,这其中的种种不能为外人言的东西,傅珺却全都摆在了桌面上。
傅庚知道,宅门里的事qíng从来就不gān净。而即便如此,他也是头一回见有人将这种事qíng拿出来光明正大地说。
那一刻。傅庚心里涌出的滋味,简直就是五味杂陈。
他抬眼看着傅珺,傅珺也坦然地回望于他。
她的眼神很清澈,宛若秋日晴空下的湖水。
傅庚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她的眼睛与王氏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王氏当年也是这样的xing子,坦dàng、gān净。只不过,傅珺比王氏又更多了一分冷静。
“为父并没有怪你。”傅庚低声说道。
“女儿知道。”傅珺浅笑,“女儿只是想向父亲解释一下缘由。若不是被迫得无法了,女儿也不会行此下策。毕竟此事已经惊动了祖父,母亲又是忠义将军的遗孀,父亲的为难之处女儿都明白。只不过女儿也是为qíng势所迫。不得以而为之。女儿已经尽量将事qíng控制在小范围之内了。更多的以女儿之力也做不到。还请父亲原谅。”
傅庚真的很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
可是,在心底里他又觉得,这样说话倒也很痛快。大家都不用藏着掖着,gān脆明白地解释清楚了也好。
其实。傅珺并非故意如此。她只是习惯xing地以前世讲解案qíng的态度。向傅庚进行了这一番解释。
她从来没把郑氏与傅珂当成亲人。所以说起这些话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不像傅庚,身为大汉朝的土著,虽然他也是个叛逆的xing子。到底不及傅珺这个现代人。
“那你是如何……”傅庚问了半句便顿住了。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这种谈话方式有些怪。可是,为了处理印子钱的余事,他还是要问一问傅珺是如何安排的。
“女儿早前得了个消息,有人瞧见我名下铺子里有人去了三江商号,女儿便留了心。在踏青回府的那一日,女儿临时召了铺面儿掌柜并账房先生见了一面,察颜观色之下便确定了吴伯雄有问题……”傅珺开始详细解释整个过程。
确定吴伯雄有问题之后,她便又追到了长陵的身上,再从长陵追到郑氏身边的范嬷嬷,于是便找到了此事的背后主使。
接下来不过是一番威bī利诱罢了。
吴伯雄背着东家拿东家的银子放印子钱,此事只要露出一点儿来便是现成的把柄。怀素与叶君得夫妻不过略盯了几日,便将之抓了个正着。
在去牢房坐监与听从傅四姑/娘/的安排之间,吴伯雄必然选择了后者。于是他表面上继续与郑氏往来,私下里却将一切都告诉了傅珺。怀素便将首尾收拾gān净,将天奇斋先摘了出来。
至于广利号掌柜的余佑荣,那也并不难办。
郑氏为了联系方便,曾经介绍吴伯雄与余掌柜相识。吴伯雄便暗里以言语挑了几回,余掌柜便也动了歪心思,开始背着郑氏拿她铺子里的钱jiāo给三江商号放印子钱。
自然,吴伯雄手上的那张票据,也是从余掌柜那里偷出来的。傅珺相信,如果现在派人去搜的话,还能从余掌柜那里搜出更多的证据。
有了这些实证,长陵只能成为郑氏栽赃继女的最好佐证。以侯夫人的能力,她是一定能从长陵一路查到郑氏身边的范嬷嬷的。到时候,郑氏还能讨得了好去?
待傅珺解释完毕,已是将至掌灯时分。晚膳时间早就过了,然而,秋夕居里的这对父女却都没什么食yù。
听罢了傅珺的话,傅庚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沉默了良久方问:“当初为何不寻为父帮忙?”
傅珺不语,只静静地凝视着窗边的一角天空。
在她的眼前是一幅瑰丽的画卷,玫红、深青与黛紫jiāo替呈现着,然而最终,这一切都将归于黑暗。
“女儿不愿父亲为难。”傅珺终于轻声答道。
傅庚总不能把郑氏弄死吧?而送她去别庄虽然有效,却容易招致非议。所以傅珺还是决定先掐断郑氏的经济命脉。
郑氏几次三番出手,目的大概是为了钱。
傅珺知道自己的身家很招人眼红,郑氏已经把手伸到她的铺子上了,由此可知她有多想要得到王氏留给傅珺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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