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正是傅珺么?
傅珺今天穿了天水碧的长褙子,头上簪着羊脂玉的花钿。
郑氏的脸色沉了下去:“那小丫头可瞧见四姑娘是和谁在一起的?”
桃源轻声道:“那小丫头说,她先头瞧见叫她说话的姑娘和个夫人在一起,因两人穿的皆是天青色的褙子,她便多看了一眼。”
郑氏面无表qíng地盯着手里的帕子。
她多留了一个心眼,生怕是姜姒从中挑拨,所以才派了桃源去核实消息,没想到问出来的竟是这些。
她蹙眉想了一想,便又问道:“你还问了别人没有?”
桃源低声道:“婢子怕那小丫鬟说得不实,便又寻了六姑娘身边的采芹问了问。采芹说四姑娘只陪她们呆了一会,后来她们回了彩棚,四姑娘不知去了哪里,好半天才回来。”
郑氏的脸色变得越发yīn冷。
她倒是差点冤枉了姜姒。如今看来姜姒果然没说错,傅珺确实与卢莹在一起,又设计叫她撞见了那一幕。
郑氏忽然笑了一下。
这贱丫头倒是找得好帮手,齐打伙儿地往她心上扎刀子。可她绝不会束手待毙。
“太太,杏芳回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声。
郑氏便敛了神色,叫杏芳进来回话。
杏芳进来后便低了头,声音放得极轻地道:“婢子去前头问过了,爷还没回府。”
郑氏的神qíng冰冷如刀。
她怔怔地盯着一旁的双面绣猫戏蝶桌屏出神,过了好一会方才转过眼眸,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493章
“桃源,你过几日寻个空儿出府一趟,替我给姜二姑娘带个口信儿,就说我过两日要去jī鸣寺上香,请她出来见一面儿。”郑氏吩咐道。
她知道姜姒与傅珺有过节。既是如此,那姜姒也就该与她是一条心的。
就算不是一条心,只要目的相同便可。
先前姜姒与傅珂一起谋划的事qíng,可惜竟未能成。郑氏原以为姜姒那头出了错。如今看姜姒过得好好的,还能参加宴会,便可知前头的事qíng很可能还是傅珂行事不妥。
有了姜姒这个帮手,郑氏相信,傅珺的事qíng还是大有可为的。只要她能狠下心来,再细细谋划,她总有办法叫这贱丫头生不如死!
郑氏的脸上又露出了惯常温婉的笑容,唯有那双不大的眼睛里,不时划过冰冷的寒光……
镇东侯府的采莲宴,似是为这个盛夏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采莲宴后没几日,一场秋雨便造访了金陵城。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秋夕居的庭院里,开始有了一些零星的木樨的香气。
很快又要到白石岁考了。
今年的岁考,傅珺真是一身轻松。
她的骑she与礼试两门功课已经提前拿到了甲优,只要再拿一个甲优,她今年就能继续稳居青榜头名,这对她往后行事可是有极大用处的。
傅珺开启了复习备考的模式。
手头上有了事qíng做,时间便跑得飞快。便在八月岁考前夕。傅琛的婚事也终于敲定了。
这桩婚事仍旧是傅庄亲自相看把关的,女方仍旧不是高门,而是翰林院一位姓邹的老编修,叫做邹愈。
这邹愈乃是进士出身,专心学问、淡泊名利,虽在士林中不甚有名,但清正端直,大有古人遗风。
因为人稍嫌耿介,进了翰林院之后,这编修之位他一gān便gān了近二十年。看上去也并无升迁之望了。其家事亦很简单。唯正妻并一子一女而已。
他家中孩子生得皆晚,一个儿子如今只得九岁,正准备进白石就读。女儿邹蕊及笄两年,与傅琛倒是年岁相当。
张氏对这一头婚事并不热心。她一心想要娶的还是兵部右侍郎韩家的女儿。
无奈傅庄对此事极为坚持。先期便与邹愈jiāo换了信物。等于是将事qíng敲定了下来。张氏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跟上夫君的步伐,专心为傅琛cao办婚事。
长房的事qíng傅珺并无心置喙,不过私下里与沈妈妈说起来时。倒是对这桩婚事颇为看好。
“编修之女,家世清明,又是52书库。那邹家老家在河南,也是祖辈读书之人。想必那家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礼的,定是极好。”
傅珺其实更想说的是,这桩婚事明显有避重就轻的意味。
平南侯府如今也算是鲜花着锦,傅庄却难得地保持了清醒,没有去挑高门,而是选了个清清静静的编修之女为媳。再联想他为傅珍挑的那个顾家,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由此便可知,傅庄对于时局的把握还是相当准的。
最近的朝堂表面看来一片平静,可是,许皇后怀孕已经为朝局增加了无数变数。不是傅珺yīn谋论,而是纵观她的前一世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这种变数对历史走向的影响,有时候是极其深远的。
傅庄的选择或许不合张氏之意,但显然侯爷对此十分支持。八月十五中秋家宴之上,侯爷便笑着捋须道:“我瞧着那顾家小子很不错,读书又肯上进,往后必有一番前程。还有那邹家的闺女也是52书库,我就等着喝孙媳妇的茶啦,哈哈哈。”
他老人家心qíng好,居然还调侃起傅琛来,倒叫傅琛宴上红了脸,傅琮与傅玠也跟着取笑于他,向他敬酒,一时间席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傅珺擎着一盏荷露曲,透过满席的玉烛与晶灯,目光遥遥地看了过去,却见傅琛虽是红了脸,然眼底深处的郁结,却是始终未减。
想来,馥雪的事qíng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吧。
自那事之后,傅琛虽仍是像往常那样温润谦和,但他的人却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如今瞧着倒更有读书人的样子,清隽而瘦削。
傅珺一时倒有些感慨。
人总是要成长的。这些侯门子弟的成长之路,不只有外表的光鲜,亦有内里的残酷与无qíng。
她仰首望着菱窗外的一轮明月。
月出东山,清辉寂寂洒落,为整个平南侯府覆上了一层素白的轻纱。假山曲廊、朱栏绣户,在月华之下如霜色初染,真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傅珺却觉得有些孤寂。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瞥眼却见对面席上的傅庚此刻正目光温和地看了过来,一对上她的目光,他便是一笑。
傅珺亦回了他一个笑。傅庚便举了举手里的琉璃樽,向她示意了一下。
傅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家老爹这是要她喝酒呢。
于是她也端起了杯盏,作势向傅庚敬酒。父女二人隔空举杯,各自饮了一口酒。
当那一口甜糯绵软的荷露曲滑入喉头之时,不知何故,傅珺那颗有些孤寂的心,不知不觉便有了些微的暖意。
她还是有一个很亲的亲人的。
虽然从根本上说,他们并非真正的父女。可是,他对她的爱护与关怀,却让傅珺体会到了父爱的温暖。
傅珺的眼中有了些cháo意,心qíng却变得好了起来。
因了侯爷开心,这顿中秋宴各人皆玩得尽兴,直到月上柳梢才回房安歇。
傅珺是一个人回的秋夕居。
郑氏最近身体不适,席上又多饮了两杯酒,没撑到散席便自去了,侯夫人也没去管她。
至于傅庚,按着府中惯例,中秋夜宴之后,侯爷还要领着家中的儿孙们再饮酒作乐一番,因此他也没回房,只派了两个稳妥的仆妇送傅珺。
傅珺在席上只饮了一杯酒,此时jīng神倒还好。
她扶着涉江的手,青蔓与青芜在前头挑着两盏素色月影纱的四角灯笼,一行人款款而行。
第494章
月华如水,将那条白石甬路洗得越发透白。远远地,不知何处有人chuī起了玉箫,流离婉转的曲韵,正是傅珺最熟悉的《乱红》。
夏尽秋来,乱红飞去;北雁南归,征鸿沓沓。
那箫韵清朗彻亮,与傅珺所奏不同,却又自有一分流转之意,似是将漫天月华也搅动了起来。
傅珺心下有些怅然,微叹了口气,过得一刻,却又觉得自己的可笑。
不过是一个节日罢了,她今天怎么就这么多的感慨呢。
傅珺暗自摇了摇头,摇去那些涌上心头的思绪,踏着满地的月华向前行去。
说来也怪,那一曲箫韵殷殷缭绕,竟似挚友相送一般,直至傅珺行至南院儿才渺然而息。唯余月华空自洒落,说不出的清寂。
“这曲子真真好听。”青蔓忍不住轻叹了一句。
涉江亦跟着轻语:“不只好听,这奏得也巧。从姑娘离了席起到现在,恰好一曲奏完。”
傅珺微微转首,望向来路,心中蓦地生出些异样。
方才的她不只是踏月而行,亦像是踏歌而行一般。只是,那歌声换成了箫曲,却也别有一番qíng致。
进屋之后,傅珺忍不住向窗屉子那里看了一眼。
窗屉子合得严严的,月华投she其上,印下几撇木樨树的影子,画出寥落的几笔写意。
八月中秋,月华如霜。
郑氏已经在正房睡下了,东廊西厢悄无人声。唯有秋虫唧啾,越显出这庭院的寂静。
傅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窗子。
她只是在听到那一曲箫声之后,不自觉地心有所感罢了。
她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转回了心神。
进屋之后,涉江等人便服侍着傅珺卸下钗环。因见时间不早了,便又替傅珺打水洗漱,不一时便收拾完毕。
傅珺上了/chuáng/,青蔓合拢绡帐,又将烛台上的风门调至最小,一gān人等便皆退了下去。
室内的光线幽暗了下来。傅珺侧过身子。望着重重绡纱边的银莲帐购出神。
她还在想着那段箫声。
也不知是何人奏起来的,比她所听过的又有所不同。比之刘筠的琴声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许是外头侯爷养的那班伶人chuī奏的吧。傅珺淡淡地想道。
今夜轮着绿萍值夜,槅扇外头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傅珺轻轻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
蓦地。窗屉子上传来了一点响动。像是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傅珺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她悄悄地坐了起来。挑起绡帐向外看了一眼。
窗纱之上,树影横斜,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傅珺停了几息。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chuáng/,先将挂在/chuáng/边的松鹤纹杭绸夹氅衣披上,复又踩上了软底绣花鞋,方才轻轻行至窗边,将窗屉子拉开了几分。
一阵凉风涌了进来,携着沁凉的木樨淡香,渺然如梦。月亮隐在云层中,木樨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只是淡淡的几痕。
傅珺极目向外头看了看,不见人影,唯有风摇动树梢的声响。
她又等了一刻,四周仍是静悄悄地不闻人声。
傅珺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疑神疑鬼了。
她悄悄合上窗子,蓦地察觉身后有异,回首却见一人立在灯畔,肩宽腿长、一身玄衣,淬冰的眸子在幽暗的灯烛下细碎如星。
孟渊?!
傅珺抬手捂住嘴,咽下了冲口而出那声轻呼,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了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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