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霜语凝。
是啊,天地虽大。他们又该往何处去?
他们是藏剑山庄之人。这世间除了藏剑山庄,便根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山庄的烙印已经印在了他们的骨子里,离开了山庄,他们最好去处。唯有一死。
魏霜再次仰起头来。望着远处沉沉的夜空。星子稀疏、月华晦暗。或许。此年此夜,便是他们埋骨之日了罢。
然而,她心底终是不甘。
他们已离开山庄多年。若山庄有心要对付他们,他们万无生理。此刻他们还活着的唯一原因便是:他们还有用。也许用处不大,但总是有些用的。
魏霜有一种很模糊的感觉,她总觉得,山庄留下他们的真正目的,很可能并不在刘竞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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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里,点了几支细细的安息香。
清浅的香气淡淡缭绕,转过了垂落的玄色绡金帐。/chuáng/顶的九龙祥云承尘之上,隐隐有香烟流动的印迹。
许慧伏在龙/chuáng/边,没有一丝睡意。
皇帝已经昏睡整整五天了。
如果加上前些时候他断断续续昏睡的日子,这天数还要再多两倍。此刻,看着龙/chuáng/上那张双颊凹陷、青中带灰的脸,许慧说不出是何滋味。
那个曾经在后花园的廊庑下陪她躲雨,在瘦山石的石dòng子里红着脸对她吐露心迹的少年郎,如今居然已经老得她都认不出了。
他花白的头发、皱纹丛生的面庞,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害羞的少年,宛若两个不同的人。
然而,他待她还是很好很好的。
给了她名份、地位,给了她所有的荣耀,还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给她的这一切,她都记着,也都感谢。
她只愿他能长长久久地活着,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娘娘,您已经守了好些天了,可要安歇?”大监夏满喜轻声地道。
许慧抬头看了看刻漏。
尚未到子初,槅扇外隐约传来细微“簌簌”的声响。
“外头是什么声音?”许慧问道,人已自/chuáng/边站了起来。
“回娘/娘/的话,外头下雨了。”夏满喜恭声道,一旁的小监奉上玄金九凤大氅,夏满喜亲自捧了过来,许慧身边的掌事宫女史宝香接过大氅,披在了许慧的身上。
“原来是雨声啊。”许慧说道,神态有些落寞。
她抬手挡开了史宝香的手,自己系上细带,提步往外走去。
殿门之外,雨声绵密。许慧方行至门边,一层细细的雨丝便拂了过来,沾上了她的面颊。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清润温凉,拂面而来的风带着些许暖意。许慧抬步跨出了殿门,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微有些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夜色。
方才还是疏星微月的天空,此时已经一片浓墨般的漆黑。
许慧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复又睁开了眼眸。
殿门前的羽纱宫灯投she出柔和的光线,雨线如牛毛,在温暖的光晕中丝丝而落。
她忽然想起,与他初次相遇之时,亦是下着这样的雨,细若飞烟,轻如薄雾。
他穿着玄色直裰,就那样立在廊下,修长的身材、俊朗的眉眼,她一眼看过便再也不能忘。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尊贵的二皇子殿下,而她,不过是皇后宫中不起眼的宫女。
许慧伸手接下几线雨丝,微凉的雨水沾湿了她的手指。她瞧见了自己绣着金凤的衣袖,在黑夜中闪着耀眼的光。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只是,他再不是当年的他,而她呢,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
许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蓦地,宫道转角处闪出了两盏灯火,那只最大的灯笼在夜色中犹为亮眼,上头的“岁羽”二字清晰可辨。
许慧心神一凝。
太后娘娘怎么这时候遣人过来了?
她极目看去,随着灯火渐近,却见那提灯之人不是旁人,乃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掌事宫女宋宝楼。
想是出来得有些急,宋宝楼连伞也没撑,穿着一身掌事宫女的常服,走得略有些匆促。
远远瞧见许慧站在阶前,宋宝楼连忙赶前几步,蹲身见礼。许慧挥手叫了起。
“禀娘娘,太后娘娘有召。”宋宝楼躬身说道。
听罢此言,许慧心头浮起几丝疑虑。
太后深夜找她过去说话,难道是与皇帝的病qíng有关?此前她因觉得皇帝这病来得奇怪,故暗中派了人去查。太后娘娘对此略有知晓,此时传唤,说不准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又或是有大事相商,否则也不会遣宋宝楼来传话了。
思至此,许慧便点了点头道:“好,本宫这就去。”说罢她又转向夏满喜,温声道:“烦夏大监在此照看着,有什么事便去岁羽殿寻本宫便是。”
“是。”夏满喜应了一声,招手唤来小监抬起凤辇,撑起华盖,一行人便踏着细雨,往岁羽殿而去。
第549章
转过长长的宫道,自御园中拾径而出,呈现在许慧眼前的,便是一大片空阔的庭院。
岁羽殿便立在这一片空阔中。如烟的雨丝下,这高大庄严的殿宇,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太后寝殿里明烛高烧,然廊庑下的灯笼却熄了大半,于是,那寝殿里的灯火便显得格外抢眼。
“娘娘最近睡得不好,总嫌外头的灯笼太亮。”走在凤辇边的宋宝楼低声解释道。
许慧点了点头,又向宋宝楼一笑:“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宋宝楼语声恭谨,“这是奴婢的本份。”她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上前,与史宝香一同扶着许慧下了凤辇。
踏上玉石台阶,转过宫殿的大门,岁羽殿中十分清静,连小宫女也没几个。
许慧心中微有些异样,便看了宋宝楼一眼。
宋宝楼略略凑前,轻声语道:“太后说是要事,人都遣开了。”
许慧点了点头,又侧眸打量宋宝楼,却见她神色平静,灯火打在她清秀的瓜子脸上,平添了几分明艳,倒是一点也没显老。
说起来,宋宝楼年岁也不小了,到如今仍在太后宫中当值,连个尚宫也没捞到。许慧一直想与太后提这件事来着,只是她先是有孕,后又是皇帝病重,倒将这事给撂下了。
这般想着,许慧便笑道:“有劳你了。本宫过些时候会与母后说说,将你调至尚衣局去。”
此时。她们已经踏进了寝殿的大门。
“谢娘娘。”宋宝楼浅浅一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下忽隐忽现,“奴婢何德何能,能被娘娘这般垂爱。”
说罢此言,她蓦地抬起头来,冰冷的眸子直视着许慧,唇边勾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许慧一怔。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宋宝楼扶着她的手,手劲有些大。
她微有些吃惊,方要开口相询。身旁蓦地传来一声闷哼。
她猛然转首。却见史宝香张大了眼睛,表qíng僵直地看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
在史宝香的前胸,透出来一柄雪亮的剑尖儿!
“宝香!”许慧惊呼一声。一把扶住了史宝香。
史宝香似是不敢相信似地。垂目去看胸前的剑尖。那剑尖上鲜血颗颗滴落,连成了一道血线。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脸来,双目渐渐凸起。嘴角沁出血丝。她似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格格”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伸出一只手,瞪大眼睛指着宋宝楼,人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宝香!宝香!”许慧急声唤道,想要撑住她的身体。然而,史宝香的头已经歪到了一旁,唯有一双失去生气的眼睛,空dòng地望着宋宝楼的方向。
“奴婢若是娘娘,这会子就不出声儿。”宋宝楼凉凉地道。
许慧跪坐在了地上。
史宝香胸前的剑尖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血窟窿。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那个窟窿里涌了出来,瞬间便将许慧的裙角染得一片鲜红。
她抬起头来向后看去,一个穿着甲衣的金吾卫正面无表qíng地立在原处,手里的剑尖还在滴着血。在他的左臂上,缠着一截醒目的白巾。
“进来吧,慧君。”一个蕴满沧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带着无限的疲惫。
许慧身子一震。
她缓缓转首,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模糊的视线中,陈太后那张满是倦容的脸,出现在了许慧的眼前。
陈太后似是一夜之间变得老了。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的纹路,她目光沉沉地望着许慧,眼神中再也不复往昔的光彩。
“是哀家叫你来的。只有在这里,哀家才护得住你。”陈太后的话语声像是隔了很远,许慧根本听不清。她的眼睛只盯着陈太后的手。
在陈太后的手上,正抱着才两个月大的三皇子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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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
傅珺与涉江将被面儿撑在头项,在漆黑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
傅珺心下极为无奈。她的计划已经被全盘打乱了。她原本是想趁着夜色穿过山路,折向官道,再顺着官道旁的树林接近京城。
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场冬雨,却让向来方向感极佳的傅珺也变成了没头的苍蝇。
她们不敢举火。在离开别庄之时,傅珺清楚地听到了踹门的声音。她可以断定那是追兵。若非她提前有所准备,她与涉江只怕难得脱身。
傅珺一面大口地喘着气,一面极力分辨着眼前的道路。
实在太黑了,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走山路,就算想要不摔跤都是难事,何况还要去找山dòng避雨,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们已经在山路上走了至少半个时辰了,前方除了黑黢黢一排排枯树的影子,便什么也看不清。
“这样不行。”傅珺蓦地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道:“再这么走下去,还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涉江把被面儿往傅珺那里倾了一倾,也是气息不匀地道:“婢子现在什么也瞧不清。”
傅珺一面调匀呼吸,一面睁大眼睛往四下看去。
夜色浓得像是一大团化不开的墨,黏稠若有实质。连近在身边的涉江的脸傅珺都看不清,更遑论远处了。
她有些泄气地垂下了头,一时间倒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使一个疑兵之计了,弄出点声音诱着那些追兵追出去,她们再折回杂物间躲着,说不得还更安全些。
然而,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现在想这些亦于事无补。傅珺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些人并不曾追出来。
看来,这群追兵远不是魏霜或乌里那样的高手,说不定这会正在别庄里大肆抢掠,腾不出功夫来追她这个三品官的女儿。
傅珺心下沉思着,蓦地发觉,眼前的世界似是有些不同。
她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却见周遭景物如同镀上了一些微光,又像她前世时用拍立得拍出的相片,渐渐现出了一些轮廓,山路、树木、糙径、碎石与泥土,这一切景像似是在一瞬间又变得清晰可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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