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气急败坏地想着,一时间热血上涌,很想砸些东西或是大声怒骂,更想马上逃离英王府。
可是,这想法一冒头,她又觉得自己幼稚。就算逃出了英王府,她能逃出大汉朝么?
蓦地,傅珺的眼睛亮了。
这倒未必不是一条路。
若实在不行,那就逃出大汉。逃出刘筠的管辖范围。在圣旨下达之前远遁。应该不能算抗旨吧?傅珺有些不确定地想着,细思着计划的可实行度,心头的烦闷亦随之消去了许多。
总归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有时间,她尚未及笄。现在才是正月。她的生日在九月。她还有时间细细思考自己的去路。为将来做准备。
傅珺蹙眉思索着。又坐回了案前。
槅扇外不知何时有了人迹,小丫鬟拿着笤帚,扫着廊下的细雪。北风掠过玉阶。一蓬篷雪片随风乱舞。英王府的梅苑之中,重又归于往日安详宁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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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九年早chūn二月,英王刘筠守完二十七日孝期,经过了一番“三请三让”的程序后,终于荣登大宝,改国号建武,成为了大汉朝第十五位皇帝。
新皇登基,天下大赦。然而卢莹却未赶上这件幸事。
在大赦令下达之后,她的判决方才下达。她便被判“笞五十不赎,斩监候”。
那五十大板是在大理寺公堂之上当众执行的。
抚远侯府的荣耀门楣,在露体受刑的这位原侯府嫡女杖责之后dàng然无存。卢氏一族亦因“永不得参加科举”的重判而自此沦落为庶民,再也不曾兴起过。
傅珺亦自英王府搬回了平南侯府,仍旧住回了沉香坞。
直到回府之后,傅珺才知道宫变当晚,金陵城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混乱。
刑部尚书许府、兵部侍郎裴府皆于宫变当晚遭遇叛军血洗,裴宥一家尽皆丧命,许家只活了一个嫡子许克。因这两府或多或少参与了太子与忠王的谋逆,因此就算有幸存者,等待他们的也是重罪判罚。
此外,抚远侯府身为太子岳家,亦遭受了忠王一系叛军的冲击。幸得府中侍卫众多,只死了十几个下人,主子皆是无碍。但在最后清点人数时,众人才发觉卢悠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平南侯府当晚也有叛军攻入,因他们是从西墙的角门攻打进来的,故秋夕居成了重灾区,秀云等几名妾侍或死或残,郑氏倒是跑出来了,却因慌不择路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伤得极重,一直昏迷不醒。直至傅珺回府时仍在昏睡。
至于张氏等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倒并无大碍。
傅珺回府,众人厮见,自是一番劫后余生的庆幸。侯夫人特意召了傅珺到近前,拉了她的手慈声道:“好孩子,祖母听说你的事儿了。那天你没了踪影,祖母真是急得不行。可恨那时候城门已经叫不开了。你祖父也是因此才察知不对,及时调拨了侍卫,才叫阖府免了灾难。说起来这都是你这孩子有福气,我素常就说你是个好的,如今见你好好儿的,祖母心下也安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抹着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神态倒是一派慈爱。
傅珺自然要接了下茬继续说的,便也低了头道:“孙女儿在外头也挂心府里,见祖母与祖父并伯父、伯娘们俱都安康,孙女心中实是欢喜。只是母亲受了伤……”
她说到这里便住了声,实在不愿再往下说那些虚言。
张氏立刻接口道:“老太太也别难过了,四丫头也放宽了心。你母亲那里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懂照顾,素昔你身子又弱,若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大伯娘听说你在英王府里还大病了一场,可是么?”
傅珺心下极为诧异,张氏这话头送得简直就是天衣无fèng,口中却是轻声道:“鲁医正说是受了风寒。”
崔氏马上接口道:“可不正是这个话儿。”说着她转向侯夫人,语声轻柔:“老太太,媳妇瞧着四丫头这还没大好,倒是要静静养着才是。老太太觉着呢?”
侯夫人自然立时便点了头,直道傅珺“可怜见儿的,小脸儿huánghuáng的,可见是还没好,快些去静养着,你母亲那里就别去了”云云。
此时的侯夫人对傅珺简直是全心全意地好,恨不能将心也掏出来似的,像是全然忘记了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曾咬牙切齿地要给傅珺寻一户人家远远嫁了。
如今若再有人跟侯夫人提这话,那准是去找骂的。
侯夫人前两天才听平南侯说,傅庚这一回算是从龙之功,说不得就要入阁,就算不入阁,一个正二品的太子少师是少不了的。此时的傅珺身价百倍,前程似锦,侯夫人是再舍不得将之远嫁的。
第566章
傅珺回府后没几日,张氏便有一日寻了过去,委婉地向傅珺透露了一个消息。
便在去年年末之时,忠王侧妃王宓突然下了张贴子,请府里的女孩子们去忠王府赏梅。在赏梅宴上,王宓特意当众提了一句“如何不见珺表妹?”又可怜傅珺独居别庄,还掉了几滴眼泪。
彼时的王宓到底也是王妃,张氏被她当面点了出来,自不敢擅专,回去便禀了侯夫人。侯夫人不好明着与王宓过不去,所以张氏才会派人来接傅珺,孰料下人里竟混了探子进来。
傅珺至此才将自己被劫持之事理出了一条线。这条线以刘竞为始,后面跟着萧红珠、王宓,再串上张氏、侯夫人,最后便是乌里与魏霜了。
想到这里,傅珺便觉得讽刺。
就在前几日,任氏竟还试图到英王府求见傅珺,想要为王宓求qíng免去皇觉寺剃度。
傅珺那时候还病着,傅庚便将任氏打发了回去。最近她倒是没来。据说王昌的官身已经保不住了,想是为了自家夫君的前程,任氏已经不敢再就王宓的事qíng多做什么。
新帝登基后不日颁下旨意,三皇子刘彦封为静王,封地位于山东登州一带,特着许慧与子同往封地就藩,待天气和暖便可启程。
收到这个消息,傅珺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齐鲁多出士子,山东又一向民风淳朴。登州也不算太偏远,还可以临海而居。想来许慧亦可与刘彦一同安然度日,远离政治斗争,过上平静的生活。
这样说来,刘筠还是个不错的皇帝。至少在对待刘彦的问题上他显得颇为宽厚。当然,这也未必不是一种政治做秀。此旨一颁,朝中多有臣子赞今上仁德与勇武兼备,实乃一代明君,傅庚也上表赞圣上对子侄宽厚,顺势拍了一记马屁。
随着这道圣旨的颁布。更多的官员任免接踵而至。
原内阁辅臣霍狄乃是太/子/党。太子获罪他亦不能免。他是个聪明人,上书告老,得了一份体面,离开了大汉朝的政治舞台。带着一家老小黯然出京。武阳伯阖族参与宫变。满门抄斩。诛连九族,从此京中再无这号人物。还有宗人府经历倪敬,因其子倪睿领兵造反。他本人还领着一哨人马杀进了裴府并抚远侯府,也是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沧làng先生”王襄被破格擢拔,晋身文渊阁大学士,出任内阁辅臣兼任刑部尚书,正二品;傅庚因辅佐新帝有功,获封太子少师,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位列大九卿;裴宥身故,空出来的兵部左侍郎一职便落在了定西伯陆机身上,定西伯因护驾有功,爵位升了一等,如今已是定西侯;裴宽在西北的职位则由温重补上,再提了一等,温重如今已是都指挥佥事,加授昭武将军,正三品;滇南大营吴拓事涉贪污,虢夺官职,抄家问罪,威北侯窦羽接任滇军都指挥使;至于陆机空出来的五军营提督一职,则暂时空缺。
随着这一连串的旨意下发,京中百官人心大定,金陵城的百姓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虽然仍在国丧期内,但新帝登基也算是喜事,弥漫在整座城市中的肃杀之气,亦被渐暖的东风拂了去。
二月中旬,白石书院复了课。
当踏上太清轩门前的石子路时,傅珺只觉得恍若隔世。
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裴熹死了、许允也死了,花季少女香消玉殒,她们曾经的梦想与切盼,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轻渺如梦,而她们争抢的那些东西,又是多么可笑虚无。
卢悠失踪了。有一种传闻说她是被她的异国“挚友”萧红珠救走了,此传闻并未被证实。不过若传闻是真,傅珺觉得,“救”应该改为“掳”才是。以萧红珠睚眦必报的个xing,她既能派乌里来抓傅珺,就完全有可能派另一拨人去抓卢悠。
辛韫也离开了京城,其父辛博调至广东任按察使,阖家上任去了。
至于魏霜,也不知白石书院有没有察知她的身份,自是渺然无踪。女学部的琴课如今由男学部金夫子兼任。
不过,傅珺熟悉的陆缃、谢亭与冯薇她们皆无事,几个小姐妹于白石重聚,谢亭第一个红了眼眶,拉着傅珺的手半天不肯放。
她们皆是幸运的。她们的父兄站对了位置、选对了阵营,所以,依附于这些男人的女人们便也有了不一样的境遇。
说起来,这是傅珺在白石就读的最后一年。白石女学部最长学制为三年。想起初入学时的qíng景,再回看这几年来的走过的路,傅珺不禁深觉时光如飞,再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未来,这段学生岁月于她而言更显珍贵。
也许,待毕业之后,她便要与她熟悉的朋友们,与大汉朝的一切,从此天各一方了吧。
当金陵城降下第一场chūn雨之时,许慧悄然离京。
没有灞桥折柳,亦没有长亭洒泪、挥手作别。她走得无声无息,傅珺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傅珺心下十分怅然。
她不知道许慧是如何想的。
或许她会恨。恨这世道的无常,恨那当头荣耀消散太快,前一刻华灯玉烛、凤冠加身,后一刻便是高楼倾塌、荣华成灰。也或许,她亦如傅珺一样,只觉得人世若一场大梦,回望前路,唯道一句“天暖好个chūn”罢了。
便是在这般怅惘的qíng绪中,谷雨时节,如期来临。
和煦的东风携来江南烟水,金陵城中细雨如雾,平南侯府前湖边的一行柳树在风里软下了腰肢,垂落于水面。时而有鸥鹭振翅飞过,羽尖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道涟漪。
这一日,傅珺自书院回府后并没去沉香坞,而是带着人转至了秋夕居。
郑氏已经醒了,因昏迷时间太久,脑部受损严重,她醒来后便不大认得人,除了记得傅璋是她的儿子,连傅庚都认不出。
此时的傅庚,重又做回了温柔良人。
他遣去了仅存的妾侍金雨和香雪,如今的秋夕居只住了三房夫妻二人。众人皆道傅庚qíng深,妻子病得如此严重,他仍是谨守诺言,不离不弃。
第567章
傅珺来到秋夕居时,傅庚也在。
郑氏虽不识得傅庚,然每每傅庚前来,她的脸上便会多些笑容。她看着傅庚的眼神天真得如同二八少女,带着几分痴qíng、几分纯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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