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惊得张开了嘴。
她是震惊的。
然而,在心底深处,这个答案似又在意料之中。
此刻,孟渊那双淬冰般的眸子便定定地凝在她的脸上,细碎的光华如同微月,辉映出一丝温暖。
“我是外室子,身份配不上你,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为此忙碌,没顾得上来看你,让你白白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望向傅珺的眼神越见温柔:“如今诸事已妥,我的生母已入族谱,不日便有五军营提督的调令下发,我官至世袭千户,又是国公府三子,更是皇亲国戚。虽是庶出,与侯府庶房的嫡女却也堪堪相配。”
他低沉的话语声若远山斜阳下清越的箫鼓,飒飒如风,掠过傅珺的耳畔,在略显空阔的房间里来回盘旋,缭绕不息。
第574章
傅珺定定地看着孟渊。在这个瞬间,她似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这样静静的凝望着他。
孟渊亦在看她,神色温柔,冰眸中光华细碎,丝丝点点落在她的身上:“我虚长你六岁,今年二十有一。我手头有亡母所遗田产铺子,又有这些年来的积蓄,身家虽不算富,却也绝不会让你过苦日子。嫁予我之后,你仍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不会教你受半分委屈。我如今孤身一人,家中无妾室、无通房。且往后我也不打算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幽深的眸子凝在傅珺的脸上:“有你一人足矣。”
傅珺仍旧望着他的眼睛,怔怔而不能语。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求婚。而这通有如个人简历般的告白,不知为何,竟让她的心跳极为不稳。
所有的冷静都是表像。只有傅珺自己知道,在这片平静的海洋下,正喷发出足以毁灭她所有理xing的岩浆。
良久后,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何?”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你是不是想要……帮我的忙?”
孟渊先是一怔,旋即一股怒意便窜了上来,然而再下个瞬间,那怒意复又自行消散,他的心里竟浮起几分好笑。
若真要帮忙,替她弄个路引、送她去往别处,这皆是帮忙,他何必饶上自己去?可笑这位聪明绝顶的傅四姑娘,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却成了个傻子。问出来的问题直是匪夷所思。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淬冰般的眸中蕴着流光:“你说我帮忙?你可见过有人这么帮忙的?你说一个给我听听。”
傅珺想了一想,蓦地一笑。
她真是问了个傻问题。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孟渊是否已经将所有问题皆已想清。
“这样做,后果恐极严重,你不怕么?”她复又问道,神色十分凝重。
孟渊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有何可怕?”他反问。
明明是笑着说的话,那悦耳的声线中却带着几分杀意,“我早说过。一切有我。你不用怕。”
傅珺怔了怔,心头蓦地窜上一股热流,眼角边竟有了泪意。
“可我却是怕的。”她说道,清澈的眸子停上他的脸庞。“我怕你会后悔。此事绝非小事。万一往后为我所累。你可能会恨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眸中划过些未名的qíng绪,然语声却格外坚定:“我不想如此。”
孟渊看了傅珺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这算不算好事?她怕他恨她,这就表明,他的态度她至少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莫名地,他觉出一丝淡淡的甜意,像小时候吮过的泡桐花蜜,不多,就那么一点,却能叫人甜到心里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蓦地大步向前,伸指又向她额上轻轻一弹。
“傻阿珺。”他的声音又低又柔,像大提琴流动出的乐韵,让她的心也跟着那韵律轻轻晃动起来。
“我心悦你。”他低语道,俯下了身子去看她的眼睛,冰眸之中,星光璀璨。
有风自窗外拂了进来,滟滟地,似携了一缕花香。
傅珺长久地凝视着他。
或许是带着岁月历史的沉积,也或许是眼前这玄衫箭袖的男子,有着令人失神的俊美,于是,这简简单单的四字,便像是有了一种镌刻的味道。
是镌刻在时光里不朽的诗句,是在天空与河流下辗转不息的誓言,古老而又悠远,自千年前的异时空穿越而来,响起在傅珺的耳畔。
她蓦地便有了一种错觉。
她与他像是站在时空的两岸,她的身后是钢筋水泥的高楼,是宽阔的柏油路与飞驰的汽车;而他的身后却是小桥流水的旧时庭院,是黛瓦朱檐、柳絮轻烟。
她始终都是有些恍惚的,时常弄不清自己是谁,来自何处。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深深地凝视着她,对她说:“我心悦你”。
不是随意说出的四字,而是以婚姻、以承诺,对她道出了这样的告白。
傅珺的心跳得很平稳。
只是,这平稳的心跳却又极重,每一下都带出沉沉回音。
“我……”她说道,声音有些发涩,根本接不下后面的话。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她做不到千金一诺。
她没有这种千钧在上、一诺掷出的勇气。她太冷静了,冷静到了令她羞愧的地步。就在刚才,她还在一直权衡考量,思索着此事的可行度,计算着彼此得失,却完全忽略了他的心意。
“我……”她再度张了张口,嗓子眼却有些发gān。
如此深重的qíng意,那些随意的话语又如何以对?
“我心悦你。”孟渊忽然又是一笑,看着她的眸中漾着温柔的暖光,“被你累及,我甘之如饴。”他如是说道。
温柔的语气,语意却是不容置疑。他将她拉到近前,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是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变得迷乱起来。
“是真的么?”她喃喃地问,轻而飘的语声含着些许不确定,宛若窗外拂来的微风。
看着她有些惘然的双眸,他的语声沉若dòng箫:“自然是真。”他说道,复又将她的下巴抬高,那张冰雪般的俊颜在她的眼前渐渐放大,“此乃一劳永逸之法,可绝一切后患。然,若你不愿,我亦弄到了路引,安排好了路线,到时我与你同行。无论你想去哪里,我总会陪着你。”言至最后,他语声渐低,宛若耳语。
她下意识地问他:“那你的前程,还有……家人,你统统都不要了么?”
“要这些作甚?”他低低地说道,胸腔震动出共鸣,“若没有你,我挣那些前程有何用?”说到此处,他的眸中有了一丝霜雪的痕迹,“至于我的那些家人……自我生母逝后,我早已是孤家寡人。”
他的神qíng有瞬间的冷寂,然而再下一秒,他便又去看她的眼睛,深深地,似是要看进她的心底里去。
“总归都是累及于我,你真不愿再考虑一下那一劳永逸之法了么?”他的脸上重又浮起了笑,唇角微勾,星眸灿然。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却让傅珺感觉到了每个字的分量。
“我……”傅珺说不下去的,她的喉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股又酸又软的水意,渐渐自喉头漫向心尖。
他叹了一声,又将她拉近了一些:“死遁、逃跑、失踪,这些我都能帮你做到。且你若不在我眼前,我总不放心。故,我只能守在你身边了。若侥天之幸,我便娶了你。若不然,便一世守着你罢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
第575章
傅珺忘记了挣扎。
她像是沉在了透明而温暖的水里,又像是被一种让人悸动的力量包裹了起来。
“我以前从不重身份。”孟渊再度开了口,大提琴般的声线流动在温暖的空气中,使人微醺,“只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总不能因为我便委屈了你。我二哥不日便将升任五军营把总,嫡母这才松了口,改了我的外室子身份。不过,若是我跑了,国公府怕也要乱,我嫡母与二哥只怕会气死。这也颇合我意。”
越往下说,他的语气便越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态度十分淡漠,似是说着不相关的人与事。而这般絮絮言语,亦非他平素少言的模样。
可偏偏地,傅珺就听了进去,且还为了他语中未尽之意,而心疼、而难过。
她想,她终究还是动心的。
记得前世便有一个理论:讨厌一个人,便从讨厌那人的身体开始;反之,喜欢一人,亦从接受其身体开始。因为身体才是本能,是最直接的反应。而所有附加的外在因素,却是人为所致。
那一瞬间,傅珺的心忽然一片温软。
她何必还要跟自己较劲?或者跟他较劲?
qíng之一字,在哪个时代都是冒险。
她明明已经为了他而柔软,而心跳,而悸动,却非要以现代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去俯视他对她的承诺。她凭什么?就因为她有一个从现代而来的灵魂,所以她的人格便比旁人伟大。她的感qíng便比旁人高贵?
那一刻,傅珺几乎是唾弃自己的。
正因为她来自于现代,她便更应该懂得尊重的意义,也更应该知晓平等的价值。
这样的一个男子,能够在这样的时刻挺身而出,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她与他所拥有的一切之间,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她。
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而她,只需以诚意回应。便即足够。
那么。她的心又是如何想的?除了那一分心动,她是否亦如他一般,心悦于他?
这念头一起,傅珺便有些许混乱。
动心与心悦。这中间的模糊界限。她并不能保证一定分得清。她只知道她现在全部的心跳。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她看着孟渊的眼睛。
他的眼睛澈若寒星、光华耀眼,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微红的、柔软的、带着青chūn的娇嫩与柔qíng。有那么一瞬。傅珺觉得,他眼中映出的不仅是她的脸,亦是她的心。
她忽然有些想要笑,然而那笑意漫上眼眶,却又含着些许微酸。
像是chūn天的藤蔓缠绕着花枝,又像是细雨打湿了手里的棉花糖,细微、轻缓、安宁、寂静,然而空气里却又响起细细的“噼啪”声,迸出一丝丝微甜的气息。
至少在这一刻,她想,她必须正视自己的内心。
傅珺的眸中,渐渐漾起了一痕浅笑。
“一劳永逸,甚好。”她望着他道,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惶惑,亦在这句话之后散了个gān净。
他待她以诚,她亦应不负本心。这是她答复他的首要因素。
两qíng相悦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难的,她很幸运地碰上了一个,没有任何外力的gān扰,亦不存在道德上的困惑、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对立。她与孟渊的婚姻合乎qíng,顺乎理,亦与她前世所遵循的一切不相违背。在异时空的古代,这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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