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太后那张越见衰老的脸,还有她鬓边的苍苍雪色,刘筠竟是无一字可回。
宫变之后,陈太后似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脸上皱纹丛生。一下子老了十余岁。
她身边原先还有个宋宝楼,陪在她身边二十来年,也算是个伴儿。谁想宫变那夜,宋宝楼却摇身成了逆王眼线。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一直与太后qíng意深厚的许慧。如今已远在登州。就连太后最疼爱的小皇孙刘彦,也已离她而去。
面对着这样的太后,刘筠那积了满心的愤懑与怒火。俱都没了宣诸于口的途径。
大汉朝向来重视孝道。太后懿旨一出,刘筠便断无更改的可能。而此刻,望着太后哀戚的面容,他甚至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闷闷地辞出了岁羽殿。
五月初夏的时节,御花园中处处锦绣,空气里还残余着艾糙的清苦味道。
刘筠步下御辇,信步踏入园中。
端午已经过了,明年的这个时候,那个少女便将成为旁人的妻子,自此后相夫教子,夫妻美满。
刘筠只觉得心中绞痛,无法言说。
望着满园的芳糙落英,他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
“快,快,那大雁歪到一边儿了,快去捡回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语声清冷,莫名地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女。
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园中的一处空地上,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正在放风筝。那立在正中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鬓边簪着一排嫩粉的花钿儿,身姿高挑、风韵清素,正是皇后孟清。
孟清正专注于手中事务,忽觉身畔一片安静,回首看去,恰逢着刘筠的视线。
孟清一怔,随后便笑着蹲身,姿态落落:“臣妾见过陛下。”
见她丰润的脸上笑意明媚,刘筠便觉心绪稍有纾解。他上前扶起她,淡笑道:“今儿风大,小心着凉。”
孟清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风大才好,恰好放风筝。臣妾才叫人制了一只九连环的大雁风筝,风小了还放不上去呢。”说着她便仰首向天,神qíng微有些向往,“风大了,风筝便能飞得高些,飞到宫外头瞧瞧,便如臣妾也去外头瞧了一遍似的。”
说这话时,她眉眼空明,笑容恬淡,也不知是风chuī的还是日头晒的,她的双颊薄薄地施了一层淡粉,瞧来倒比刘筠往常所见更为动人。
仰首看了一会风筝,孟清蓦地回过神来,转眸望着刘筠解嘲地一笑,道:“臣妾没见识,让陛下看笑话儿啦。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臣妾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儿。”
刘筠倒被孟清此前的一番言语说动了心肠,便没注意到皇后娘娘话语中隐晦的逐客之意,而是转首吩咐道:“去把前几/日/jiāo/趾国进贡的那个孔雀风筝拿过来,再来个人帮皇后换个顶线。”说着他又转向孟清笑道:“你这个顶线坏了,所以风筝总飞不高,换一个便好。”
孟清神qíng微怔。若是细心的人便会发现,她的笑容略有些僵,似是对被人打扰极为不喜。不过这表qíng也只是一瞬,再下个瞬间,她已是笑意温柔,点头道好,看向刘筠的视线亦有着恰到好处的柔qíng。
过了一会,七彩辉煌的孔雀风筝送到,帝后二人便在后花园里放起了风筝。当夜,刘筠便宿在了永昌殿,此后又连续十数日留宿皇后宫中,自是引来宫中嫔妃一阵争宠动dàng,直至七月间皇帝终于想起了宫里被冷落的女人们,又开始施行雨露均沾的政策,这阵动dàng才算平息。
相较于宫中那无声的剑拔驽张,傅珺现在的日子可谓平淡至极。
她到现在才弄明白,为何有个词叫“待嫁”,此词的谐音便是“呆家”。
现在的傅珺整天呆在家中,专心绣她的嫁衣,哪里也不能去。这等活计想也知道,傅珺是绝对完成不了的,只能由青蔓她们代劳,而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往外跑。
白石书院的课她是早就不能上了,傅珺现在除了在平南侯府的花园里逛逛,连傅庚的书房也去不得。
日子无聊得使人昏昏然,全不知岁月几何。
五月中,傅琛娶亲,新妇进门,平南侯府的长孙媳终于新鲜出炉。邹氏容颜端秀,举手投足有股书卷气,dòng房次日拜见翁姑之时,她的应对十分得体,虽然张氏全程面无表qíng,傅庄与傅琛倒显得颇为满意。傅琛的脸上还久违地多了些笑容。
夏至前两日,府里接到了顾府的消息,傅珍头胎产下一女,母女平安,顾衍是亲来府中送的消息,看得出,他对这个长女十分疼爱。
第578章
待坐完了月子能出来走动了,傅珍便回了一趟侯府,特意给傅珺送了一只寓意吉祥的翡翠石榴手镯,权做结婚贺礼。
那手镯通透润泽、水头极佳,傅珺本着却之不恭的原则收了下来,傅珍便笑她:“这是在给自己收嫁妆呢,瞧瞧你,xing急成这样儿。我还没恭喜你呢,愿你与你的夫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傅珺也不害羞,纠正傅珍道:“他还不是我夫君呢,应该叫未婚夫才是。”
傅珍便向她身上轻拍了一记,羞她道:“真没见过你这般的,脸都不带红一下。”
傅珺笑道:“男婚女嫁本是天道,有何可害羞的。”
傅珍被她说得张口结舌,只得指着她笑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四妹妹的xing子竟是这般。”
姐妹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方才散了。
傅珍来访过后没几天,韩家便择了吉日过文定,韩嬴到府那日,傅珺也被傅瑶拉着去看了热闹。
韩嬴身材修长,容貌十分俊秀,举止更是潇洒,很有股世家公子的派头。细论起来,韩家也算是中等世族,故教出了韩嬴这一身的气派。
傅珈却对这头婚事并不太热衷,立在屏风后头双眉深蹙。
韩嬴读书有成,生得又俊秀,唯一不足便是/风/流/了——府里已经有了两位姨娘,另还有通房若/gān/。傅珈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张氏就算说破了天去。她还是一脸的不乐意。
傅瑶却是十分羡慕,傅珈所恼之事,于她根本不成问题。
不就是姨娘么,又不是没见过,傅瑶自己就是姨娘所出,对于姨娘之属再清楚不过。只要主母手腕高明,姨娘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不成?她这些年在崔氏身边耳濡目染,倒学得崔氏几分世家嫡女的做派。
傅珈本就心qíng不好,见傅瑶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的未来夫婿,更是心头火起。便刺了傅瑶几句。傅瑶也不是个好欺的,立刻反讽回去。
于是,屏风前头韩嬴对答如流,屏风后他未来老婆跟小姨子吵成了一团。好在这两姐妹还顾着有外人在。没大吵起来。却也闹得极不愉快。
对于这两个姐姐的争执傅珺已经见怪不怪,自不会多掺乎。
她现在发愁的是涉江。
涉江已经二十一了,从前年起。傅珺就一直在考虑她的婚事,可是她提了几次,涉江皆以傅珺婚事未定为由表示了拒绝。
如今傅珺婚事已定,涉江的事便再度提上了日程。
然而,傅珺替她挑了好几户人家,还请傅庚帮着在外院挑了几个有前途的管事,涉江却咬紧牙关不肯嫁,最后被bī得急了,她才对傅珺说她想要自梳,以后便以陪嫁管事的身份跟着傅珺嫁进温国公府。
坦白说,傅珺从不觉得结婚是女人的必经之路,尤其是在男权社会的大汉朝,婚姻更如一场豪赌,赢的概率实在太低,而一旦输了,男人无所谓,女人却是万劫不复。
不过,这只是傅珺自己的想法,涉江却是纯粹的古代女子,结婚生子仍是她的标准配置,傅珺并不愿以现代人的思想去左右她。
因此,听了涉江所言,傅珺并没太当真,她猜涉江应该还是害羞,或是一脑门儿的“忠婢”思想,便想再做做她的工作。
谁想傅珺这里才开了口,涉江直接就动了剪刀,言道若是傅珺一定要让她嫁人,她不如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好过这辈子靠男人过活。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傅珺再也不敢bī她了,此事便先放下不提。
就这样一折腾,便到了九月,傅珺及笄了。
及笄这日,太后娘娘亲赐了一根象征绾发成长的银镶碧玉流苏长簪,簪头上雕着一朵青莲、数梗莲叶,迎光看去,那莲花上头流光婉转,摇曳生姿,竟似活的一般。簪尾处则以银累丝垒成九朵莲花,以碧玉珠串起,每朵莲花的花心皆镶着圆润的羊脂玉珠,颗颗皆是一般大小,打造得极为jīng美。
因郑氏卧病在/chuáng/,傅珺的及笄礼是由侯夫人亲自主持的,另有大儒解方专程请来的衍圣公嫡支的一位夫人,为傅珺cha簪,更有数位高门贵妇充当赞礼等职,
总之,以前来观礼的陆缃等人看来,傅珺的及笄礼只怕这几十年都无人能超越了。待礼毕之后,几个小姐妹便齐聚沉香坞说话,谢亭塞了一嘴的甜糕,抱怨地道:“回去后我娘准定又得bī着我练字读书了,珺姐姐都怪你,弄得这般大阵仗,叫人可活不活了?依我说呢,你可快些嫁人吧。”
傅珺便上去呵她的痒,恨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吃着我的还赶我走。”
陆缃与冯薇便上来拉扯,姐妹几个笑做一团。
当天晚上,楚刃从外头进来,将一只玄漆长扁匣子予了傅珺,什么也没说便退了出去。
傅珺启匣看去,却见匣中躺着一支羊脂玉簪子,玉质温润、通体无瑕,并无任何雕饰,握在手中宛若握了一泓秋水,似只要一个转眼,这一脉水波便会自掌心流泻而去。
这簪子极尽素净之美,傅珺很是喜欢,亦知这必是孟渊托楚刃带来的。
自赐婚之后,孟渊一直不曾来找她,想来是因为定了亲要避嫌。傅珺不免心下腹诽,这家伙现在倒知道避嫌了,以前可是没事就要来翻一翻窗户的。
九月事繁,傅珺的及笄礼后,便又是傅珈大婚。傅瑶的婚事也终于相定了,在傅庭的一再坚持之下,傅瑶的婚事说予了靖南伯府的庶三子曾砚,婚事便定在了明年四月。
忙忙碌碌中,府中姐妹又少了一人,傅瑶因亲事已定,便被崔氏拘在房里绣嫁衣,等闲出不得门。傅珺这里便由腾出手来的张氏代行母责,镇日里亦是闷坐屋中。
时光如静水,很快便又到了年下。在外求学的傅琮与傅珂皆回了府,一家子好歹也算吃了顿团圆饭。
傅珂这一次会留在府中,待开chūn后便进入白石书院就读,不会再去山东了。
近两年的离家生活让傅珂看上去沉静了不少,至少从外表看来如是,而她低平的眉宇也舒展了几分,倒比往常多了几分颜色。
见了傅珺,傅珂只是依礼问了好,态度颇是恭谨。她的身边跟着两个管事妈妈并四个面生的丫鬟,俱都是傅庚亲挑上来的,连张氏与崔氏都没大见过。
不过,这些须小事两位管家夫人自不会多言。崔氏心中还自感慨,这傅家的三个兄弟,待子女倒皆是一样的,傅庚派了这么多婆子丫鬟来盯着傅珂,不过是怕自己的亲闺女吃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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