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珺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复又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从头到尾面无异色,一举一动仍是从容自然。
裴氏噎了一噎,随后便是一阵心堵气塞。
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儿媳妇。
一般qíng况下,听到婆母如此指摘,身为媳妇的必定会羞得无地自容才对啊,可这位郡主娘娘倒是大方得很,脸上连点儿红晕都没有。
裴氏觉得,她这个儿媳妇的脸皮简直厚比城墙。
吴氏也放下了掩口的手,看向傅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傅珺只以茶水略沾了沾唇,复又搁下了茶盏。
她一点没意识到裴氏方才向她放了大招,更没意识到她此刻的气定神闲,瞧在旁人眼中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她这个现代人的芯子,在此类事qíng上的开放程度不是古代女子可比的。
直到察觉屋中气氛有些异样,傅珺方抬起头扫了一眼,见裴氏面色yīn沉,吴氏满脸讶然,两个人都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她不由心下狐疑,笑着问道:“母亲还有别的事吩咐么?”
裴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眼前之人刀枪不入,裴氏的脑回路又有些忙不过来了。
见裴氏说无事,傅珺便也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了。她站起身来告了个罪,便带人离开了素心
第621章
从素心馆往临清阁要先经过一道穿堂,傅珺方才踏上穿堂的青砖地,便听身后有人唤:“三婶婶,请留步。”
随着这声微有些稚嫩的呼唤,孟翀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穿堂前的石子小径上。傅珺转首看去,却见他似是一路疾行而来的,行至傅珺跟前时/喘/息犹自未平。
傅珺向他打量了两眼,见他的额上有些汗迹,双颊因跑动而泛出微红,那双属于孩子的明澈眼睛此刻正凝在傅珺的身上。
“唤我有何事?”傅珺和颜悦色地问道。
孟翀停了一会,喘了两口气,方才趋前两步向傅珺躬了躬身,抬起头来时,眼中含着一丝恳求之色,道:“三婶婶,若是您去了宫里,可否去瞧瞧二姐姐?”
闻听此言,傅珺心下极为讶然。
在她的印象中,孟翀是个标准的小公子哥儿,完全不通人qíng世故。可看他此刻的表现,却似是很关心自己的嫡姐,还懂得求傅珺帮着进宫照看。
面对一个七岁孩子的请求,傅珺自不好直言相拒。
她想了一想,便蹲下了身子,双眸平视着孟翀,语声柔和地道:“若觐见之时能遇见三公主,我自会去瞧瞧二姑/娘/的。只是我并不能保证。宫里规矩大,不是想见谁就立刻能见到的,这一点想你也明白。”
孟翀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眼神中有着明显的失望。不过他很快便又打起了jīng神,笑着躬身道:“侄儿先谢三婶婶。”
并没有再继续qiáng求。甚至连失望亦只是一掠而过。
傅珺倒觉得这孩子进了趟宫,人变得顺眼多了,于是她便又向他笑了笑,和声道:“你的事儿三婶婶记下了。”
见傅珺态度和蔼,孟翀的脸上便又有了笑容,用力点头道:“嗯,侄儿不耽搁三婶婶了,先行告退。”说罢他便向傅珺揖了个手,带着人步出了穿堂。
待他们行得远了,涉江便轻声道:“是二太太。”
傅珺点了点头。并未说话。沈妈妈已是满脸的不喜。蹙眉道:“她自没脸来,便叫上了旁人。”
傅珺摇头笑了笑。
进宫这事还要等选秀的事qíng定下来才好说。况且,傅珺很怀疑皇后会不会如裴氏以为的那般黯然神伤。在她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是个妙人。国公府的人只怕都看走了眼。
日子便在等待中平静地滑了过去。夏末的余温渐渐消散。秋意却日渐浓厚了起来。
选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虽然礼部始终没有得到内阁的授意,但那些府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皆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议亲的速度。
今上自登基以来,其执政能力日益受到朝臣称道。虽大汉朝从不搞一人独大的孤家寡人,内阁、通政司、六部、六科互为掣肘,国事一向是以较为客观开明的方式议定。然,到底皇帝也在其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一个明君所带来的影响,于整个国家而言都是积极有益的。
如今,刘筠已具明君之态,至少可保刘氏皇朝往后数十年的安定繁荣,因此京中不少高门便都动起了心思,还有人向傅庚打探消息,翼图从他这里挖到内阁的动向。
傅庚坐在湖边的白石上,手里闲闲地翻着一本书,眼睛却凝视着眼前的湖水。
已经是九月了。
他以前从没发觉,时间竟是走得如此迅疾。垂柳成行、浓荫遍地的qíng景仿佛就在昨日,待回过神来时,便已到了西风萧瑟的时节。
岸边行柳的叶子已经脱落殆尽,唯余枯瘦的枝条在风中摇曳。湖风携来秋/日/的凉意,小径之上寥无人迹,银杏叶堆在路边,huáng灿灿地若一地碎金。
行舟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时,便宛若踏着一地的碎金而行。不过,他的脚步很有些匆忙,一路快步走到傅庚的身后才停了下来,低低地唤了一声“老爷”。
傅庚的眼睛仍凝在湖面上,淡声问:“何事?”
行舟又向前走了两步,将一张折得极小的便笺jiāo予了傅庚,复又退后几步,侍立在侧。
望着火漆上印着的朵云形状,傅庚神色一肃,随后,一股冷意便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以指甲挑开火漆,展笺扫了几眼,他的脸色变得越发yīn沉。
将纸笺随手浸入水中,待墨迹洇化开来后,傅珺便将之揉成了一团,揣入袖中,旋即便即起了身,看了一眼前方淡淡的斜晖,语声静若沉水:“备车,去刑部大牢。”
行舟躬身应诺,转身退了下去。
苍烟落照、碧水浮岚,湖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傅庚袖起书卷,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湖岸,神qíng淡然,直若无事一般。
huáng昏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便驶出了平南侯府,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前。
傅庚步下马车,仰首看了看西边的天空。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安德坊高高的坊门上,勾着一抹如血的残阳。
此刻,那微晕的余晖正自褪去,天空一片青灰,铅色的云朵大片堆积而来。远处的朱雀大街方向,上元馆酒楼的青瓦与灯笼便嵌在这背景下,极目看去,便如永夜来临前最后的光亮,叫人生出无限苍凉。
那个人,便关押在刑部大牢。
傅庚抿紧嘴唇,一手撩袍,一手握紧了手中之物,径直跨进了牢房的大门。
从天光尚亮之处踏进漆黑的牢房,他被火把的光亮晃了一下。
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这里的光线。行舟早已上前递上了澄huáng色的铜腰牌。
那牢头生了一张和善的圆脸,小眼睛里却闪动着jīng光,一见那枚打造jīng致的铜腰牌,他的腰立刻弯得如同倒立的弓弦,脸上浮起了谦卑的笑意。
“不知大人到来,有失迎迓,大人恕罪。”他一面点头哈腰地说着,一面将铜牌还给了行舟。
“无罪。我家老爷不过是来瞧一位故人罢了。”行舟说道,复又向傅庚的脸上瞥了一眼。
傅庚仍是无甚表qíng,谪仙般的面容上有着刀刻般的冷峻,烛火之下晦明难辨。
“是,是,卑职这就叫人带大人过去。”牢头恭声说道,又向傅庚躬了躬身,便挥手招来了一个瘦猴儿般的狱卒,低低地向那狱卒jiāo待了几句话,便自退了下去。
第622章
“大人,请随小的来。”狱卒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盏灯笼,他打着灯笼在前引路,一行人往牢房的深处而去。
一股混杂着cháo气、腥气与恶臭的味道,渐渐充斥于傅庚的鼻端。
这条甬道并不宽,两旁的铁栅栏前点着灯笼。栅栏后便是一间一间的牢房,每间牢房都有一扇开得极高的小窗,天光自小窗涌入,落进牢房中时,便只剩下了惨淡的一抹,而这条甬道,则早早陷入了黑暗之中。
傅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丙申之乱”后,刑部大牢里关押了许多人犯,有逆王余孽,有逆******羽。比起大理寺诏狱,关押在此处的犯人本质上不算重罪,有些还能求得一条活命。
不过,傅庚将那人关在此处,可不是为了让其活命。
傅庚冰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刑部大牢是所有牢狱中条件最恶劣的,每年死在牢里的人犯不知凡己。与之相比,大理寺诏狱及联调司监所可谓天堂。
狱卒回过头来,讨好地弯腰道:“请大人再忍一忍,里头没这么大的味儿。”
傅庚yīn沉的脸上再度恢复了面无表qíng,唯将手中的事物抓得更紧了一些。
走过极长的一段甬道,转角处是一扇沉重的铁门,狱卒用钥匙打开门之后,地势忽然为之一狭,房顶变得十分低矮,甬路比方才更加狭窄。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狱卒手里的气死风灯也chuī得晃了几下。
此处的味道确实比外头要好些,但那种低矮bī仄的感觉,让人更为压抑。
几个人沉默地走着,靴子踏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沉寂的声响。甬道旁的牢房里时而露出一张辨不出五官的脸,如yīn魂一般惨笑着,宛若地府鬼域。
狱卒解下腰上的皮鞭,狠狠地抽在牢门上。“啪”地一声厉响,让人头皮发麻。
一瞬间,鬼魅似的人与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野shòu般低沉的呼吸声。在牢房的深处间次响起。
傅庚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景像,两鬓的霜色映着黯淡火光,摇曳出几分yīn森的意味。
“就是这间,大人。”狱卒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灯/cha/进了壁上的凹槽。
此时。他们已然行至了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间极为狭小的牢房,牢门是整块生铁铸成的,唯门下开了个一尺见方的dòng。
狱卒取下钥匙。哗啷啷地打开了牢门,行舟给了他一块银子,他便很知机地退去了十来步远的转角处。
傅庚提步走进了牢房。
牢房很小,也就十步见方,四壁亦是生铁铸成的,没有一丝fèng隙,更没有接通窒外光线的窗子。整间牢房冰冷而黑暗,石头地面凹凸不平,散乱地堆着一些稻糙。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出霉味与恶臭的人影,便缩在角落的稻糙堆里。听见脚步声响,那身影惧怕地又往里缩了缩,口中“霍霍”叫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傅庚垂眸望着这个人,唇边忽地漾起了一丝笑。
“我来了。”他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幽微,带着森然冷意。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里的事物摆在了那个人影的身前。
这话语声让那个人影全身一震。
那人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浑浊得如同老人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傅庚。
渐渐地,一丝光亮在那双眼睛里迸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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