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也算百年世族,老封君谢老夫人乃是谢氏嫡支,韩夫人的娘家亦是江南小有名气的清流世家,她一向自诩身份高贵,可惜嫡长子韩嬴却娶了傅珈。
傅珈出身勋贵,在韩夫人眼中,世族与勋贵直有云泥之别,她便总觉得这房媳妇有些行止不妥,她也不大看得上眼。
她一面想着,一面又淡淡地扫了一眼傅珈,面上并无表qíng。
傅珈微微垂首,脸却在瞬间涨得通红。
她顶讨厌韩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视目光,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太太,您的帕子。”顾妈妈适时地凑了过去,假借递帕子,向傅珈使了个眼色。
傅珈长吸了口气,接过帕子,再抬起头来时,她的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
此时,裴老夫人、威北侯夫人并镇东侯夫人等皆已入了座。几位最高级别的贵妇入席,酒宴便正式开始了。众女眷坐在花厅里,一面品尝美酒佳馔,一面轻声jiāo谈。
酒至半酣,花厅里笑语渐喧,吴氏便借着酒盖了脸,硬拉了吴晚出来,嚷嚷着叫她即席赋诗一首。
裴老夫人的双眉便有些往下压。
第628章
吴氏此举自是有欠妥当,不过,这到底这是女眷席上,又是寿酒,吴氏所为倒也不算太出格儿。
裴老夫人压下的眉峰只停了一瞬,便又笑着与威北侯夫人说话,并未多管。
见裴老夫人没说什么,吴氏越发得意起来,自觉她这是做了件给国公府长脸的事儿,便一个劲儿地撺掇吴晚。
吴晚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此时虽飞红了脸蛋儿,态度倒是落落大方,也没多推诿,很快便口占七绝一首,立意无非是华宴寿诞、吉祥欢喜罢了,用词却颇为jīng妙,赢得了满堂彩声。
自她起了头儿,便又相继有闺阁女儿即席表演才艺,或诗或画,倒也有趣。
傅珺身为人妇,这种出风头的场合自然轮不着她了,谢亭却是跑不掉的,这位白石书院青榜头名风头正劲,很快便被人点了名。
谢亭未作忸怩,即席吟了一首乐府短歌,此诗一出,立刻便将吴晚的诗给比了下去。
谢亭所作短歌无论立意还是用字,皆显示出了谢氏家族深厚的底蕴,堪称压轴之作。裴老夫人当即便笑着赞好,给了彩头,威北侯夫人等亦添了不少,谢亭便成为了这场闺秀比试的大赢家。
到此时傅珺才发现,这场寿宴隐隐有变成相亲宴的趋势,此时镇东侯夫人、威北侯夫人看谢亭的眼神,很像是在相看未来的孙媳似。
谢亭倒是处之泰然,看上去对此早有预料。
热热闹闹地吃罢了酒。照例又是小戏儿登场,戏台便搭在花厅前头。就着午后明灿的秋阳,伶人们装扮起来,清亮的唱腔回dàng在庭院中,真真是满院秋声。
傅珈觑了个空儿,去傅珺那一桌坐了片刻。
傅珺与她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因此二人虽一处坐着,其实并无甚可讲谈处,不过是泛泛地聊些“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话题罢了。
傅珈有些心不在焉,且她时不时瞄向韩夫人的眼神。也实在过于明显了些。就是拿傅珺做幌子唱戏给人看呢。
傅珺心下十分不耐,却也好不点破她,只得虚应着她的话儿,两个人聊天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足十五分钟。傅珈便又回去了。
傅珈一走。陆缃便走了过来。歉然地悄声道:“我得先回去啦,家里的管事寻过来了。”
傅珺便忍不住要笑:“你这可真是忙,比那管家太太还忙。”
陆缃便红了脸。咂嘴嗔道:“瞧瞧你,嫁了人便露原形了。素常是我看走了眼,谁想你原来竟是这样跳脱的xing子。”
傅珺便笑道:“是是是,我们缃姐姐最有识人之明。”两个人说着便又笑了起来。
望着陆缃纯净的笑靥,傅珺一时间倒有些感慨。
卢莹死得实在是好。
没有了卢莹,陆缃明显变得快乐得多,连身上的衣饰也较两年前jīng致了许多。傅珺记得,在白石读书时,陆缃并没太多头面,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卢莹对这个继女并不上心,府里的几房人看在眼中,自然欺到头上来。
如今再看陆缃,珠翠簪发、流纨束腰,一身jīng绣鸾鸟衔枝纹的翠绿长褙子乃是姑苏“锦香楼”最新的云纱料子,仅穿戴一项,便比此前好了不知多少。
定西侯陆机自休弃了卢莹之后,便一直没再续弦,如今府里的中馈有一多半儿是陆缃掌着的,那几房伯娘现在见了陆缃可是又怕又巴结。她们一家子的生计便着落在陆缃的手上,对她的态度自是与以往大相径庭。
陆缃与傅珺再说了两句话,便自去寻裴老夫人告了罪,方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们离开了。
韩夫人在远处瞧见陆缃离开的背影,便有些不以为然,蹙了眉低声道:“也不叫个长辈来,单单一个姑娘家出来应酬,可真是的。”一面说,她一面便摇了摇头。
傅珈以眼角余光睨了韩夫人一眼,并未说话,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向下撇。
韩夫人这是做梦还没醒呢。
傅珈这些日子时常与张氏通消息,倒是对朝局有些了解。如今世族门阀俱已式微,韩夫人还以为他们韩家如何呢,殊不知似他们这种不大不小的世族,头一个便要受打压。
傅珈不无恶意地想,若真能将韩夫人这股自视甚高的气焰打压下去,她也算出了口恶气。
韩夫人仍在轻轻摇头,又以帕子掩了唇道:“还好娟儿说得是崔家儿郎,我这心里才过得去。”
望着韩夫人满意的笑脸,傅珈亦附和地一笑,轻语道:“崔家确实是好。”
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提了帕子拭了拭唇角,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个仆妇匆匆走进花厅,她的心立刻便是一凛。
那仆妇正是韩府的一位管事妈妈,看她面上焦急的神色,傅珈便知是事发了。趁着无人注意,她转首与顾妈妈jiāo换了一个眼神。
那仆妇很快便走了过来,凑在韩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韩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蹙眉问道:“怎么会这样?”压低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气急败坏。
“母亲,出了何事?”傅珈适时问道,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讶然。
韩夫人吱唔了一会,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她倒是不想说的,只此事却终是瞒不住,傅珈身为长房正妻,总会知道她房里有个姨娘滑了胎。
未经主母同意擅停避子汤,此乃一错;有孕在身却偷偷瞒下,亦是一错;自己不知保养,终致胎儿不保,这更是关乎子息的大错了。
如此三错加身,那姨娘只怕得发落了去。只是,那姨娘乃是韩嬴极宠爱的,只要一想起处置此事的种种烦难处,韩夫人就头疼得厉害。
“呃……府里出了些事儿,且回去再说罢。”韩夫人斟酌着语句道,说话的语气大异于以往。
傅珈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得十分柔顺,低眉道:“是,媳妇听母亲的。”
韩夫人点了点头,也未多耽搁,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前头告辞去了,傅珈自然亦要陪着,没一会儿,韩府婆媳二人便离了席。
第629章
韩府出了件大事,傅珺当天晚上就听说了。
这倒并非傅珺在韩府里埋了眼线,而是此事闹得极大,不只京中高门尽知,市井百姓亦传遍了。
原来,韩府的马车离开国公府后没多久,便有人瞧见韩府大爷韩嬴骑马匆匆赶了过来。
据说,韩嬴过来的时候神qíng尚好,虽面色有些焦急,但行止还是很正常的。他拦下了韩夫人婆媳所乘的马车,先是立在车下说了会儿话,旋即便也上了车。
待他上车后,马车便又向前行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车子里渐渐传来了一些响动,确切地说,是从车中传来了比较轻微的争执声。
此时马车已经将要拐上朱雀大街,街上行人如织,因此,听见争执声的人并不止一个。
这倒并非说韩府的马车板壁太薄。连说话声也挡不住,实在是那争执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有些响了,且这声音还是一男一女,尤其是那女子的说话声颇为尖亮,连哭带说,时而便有一、两句冲出车厢,落在行人耳中。
有那耳尖的便听到,车中女子说的是:“……姨娘的事本是正妻处置才好,爷跑来管这档子事算什么?你们韩家的规矩难道是正妻反倒要矮小妾一头么……”
而此时,马车恰好拐上了朱雀大街。车厢里的争执声亦越来越大。
据那些在现场的人说。那一男一女先还只是争执,接着便成了大吵,到后来更是提声互骂,那声音之大。别说路过的人了。就算是呆在酒楼里的人都能听得见。
先是那男人骂女人“不尊夫君。不敬婆母”,女人便斥男人“宠妾灭妻、枉读诗书”,待那那人骂了一句“粗野无礼”后。车厢里便响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紧接着,最叫人目瞪口呆的事qíng便发生了。
众人但闻“哐”地一声巨响,车门居然被人撞开了,一个穿着大红遍地锦衣裙、发上戴着金钗的女子,竟从车里直直跌出了车外,旋即一声怒喝亦随之响起:“傅珈,我韩嬴今儿不好生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韩!”
到得那时,众人才知这车上男子便是兵部侍郎家的长孙韩嬴,而那个被踹出车外的女子,赫然便是韩家大太太、韩嬴的正妻傅珈。
所幸彼时马车走得不快,傅珈跌出车外也没受伤,那马车也就此停了下来。
再接下来,一出惊掉众人下巴的“小夫妻当街恶战”的戏码,便在朱雀大街上演了。
据说,傅珈怒吼了一声便返身扑进车里,也不知怎么一来,竟将韩嬴也拉下了马车,拽着他不要命似地又踢又打,一面还高声哭骂,把韩家那点儿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韩嬴脸色铁青,偏脸上还带着个清晰的巴掌印,让人不免联想起方才那个清脆的击掌之声,且又因傅珈撕扯个没完,他不免也来了气xing,抡起了拳头。而更要命的是,韩家的仆从还少,也就二、三人而已,据说是韩夫人讨厌勋贵带侍卫的作派,最喜温雅懂礼的仆从,以彰显世族教养。
如今这一开打,这几个仆从哪里拉得开?且人手也不够,
韩夫人又是气又是哭,最后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那些“温雅秀气”的仆从又要忙着掐人中捶背,又要给小夫妻拉架,直是无所适从,哭天抢地声不绝于耳,朱雀大街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这事儿最后还是定西伯府出面摆平的。
傅珺后来才知道,原来陆缃当时也在朱雀大街。因见韩家闹得着实不像,她便使了两个侍卫并两个健妇过去,将韩嬴与傅珈分开,又派人往韩家报了信,这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傅珈与韩嬴大闹了这一场,根本不可能回韩家,当即便回了平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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