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念之计,她能做的也只是这些罢了。
想到此处,傅珺便又向宝座上方看了看。
宫宴已近尾声,宝座上的贵人们皆已停了箸,傅珺便也搁下筷子,心中忖度着稍后一散席,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将此事悄悄禀告陈太后。
心下计议已定,傅珺便将目光自刘霓处收了回来。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唤了一声“三公主”。
那声音十分清冷,如寒泉掠过耳畔,傅珺蓦然回首,却见宝座之上,孟清正淡笑地看向刘霓的方向,神qíng中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儿臣在。”刘霓脆声应道,人已经站了起来,身上那件大红绣暗银线鸾凤纹的大裳在烛光下如火焰般耀眼。
孟清目光迢遥地望着她,片刻后蓦地一笑,道:“阿霓,来,把你手上的簪子jiāo给母后罢。”
刘霓的背影微微一震。
随后,她右手的衣袖便动了动,而孟清的眼神,亦随着刘霓的动作微微一闪。
傅珺很有些吃惊。
她真是没想到,除了她,皇后孟清竟也发现了刘霓的小动作。看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的观察力也相当地敏锐。
随着衣袖处动作稍停,刘霓又脆又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母后说什么呢?儿臣听不懂。”
天真的语气、甜美的笑声,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大殿里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宝座。
今日的宫宴,刘霓的生母张贤妃因要养胎,并未参加。只是,她人虽不在,刘霓说话的底气却比往常还要足。看起来,对于腹中的胎儿。张贤妃是寄予了极大希望的。否则三公主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回应皇后。
众命妇看向宝座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此时的qíng况,已并非皇后与公主的几句小小口角,而应是两宫之主的争斗了。
对于刘霓明显的简慢敷衍,孟清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看着刘霓:“三公主许是不知。本宫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仍旧是寒泉般的声线,也仍旧是淡然的表qíng,然而。她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淡漠,仿佛眼前万物皆为糙芥。
傅珺不由睁大了眼睛。
一向悠闲不管事的孟清,亦会有如此气势qiáng横的时刻,这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刘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复又挺直了腰,qiáng笑道:“儿臣真没听清,请母后再说一遍。”
三公主竟是真与皇后杠起来了!
殿中命妇俱皆屏息敛神,连出大气的都没有,大殿里的气氛越发显得压抑。
便在此时,一个凄厉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皇后娘娘救命!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女!”
随着这声尖叫,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刘霓身边跑了出去,连滚带爬地直奔到孟清座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嘶声哭道:“臣女再也受不了了,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女!救救臣女!”
惊变突起,满座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孟清身边立刻窜出两个身手敏捷的宫人,上前便要去抓地上的人,却被孟清挥手止住了。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跪地之人竟是个小女孩,看身形也就十来岁模样,穿着一身水粉梅花衫儿,此刻哭得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傅珺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个声音。
是孟翡!
方才坐在刘霓身边的人也正是她。
看着跪地痛哭的孟翡,傅珺只觉得匪夷所思。
平素裴氏与吴氏说起孟翡时,皆道她极得三公主喜爱,连着两年都是在宫里过的年,可想而知三公主有多么倚重于她,可如今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孟清已经叫人扶起了孟翡,又向一旁的陈太后耳语了几句。
陈太后面色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孟清便又转向一旁的大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话,那大宫女便带人走上前去,将孟翡扶了下去。
这整个过程进行得很快,也就一、两分钟的样子,在此其间,太后与皇后皆不曾问过刘霓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此时,刘霓正侧身而立,傅珺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的表qíng。她的脸色十分yīn沉,不过,这yīn沉却并非因为孟翡,而是因为谢玄。
谢玄一直在与刘筝轻声地说着话,从头到尾皆不曾往这里递过一个眼风,他与刘筝似是相谈甚欢,俊美的面容上蕴着浅浅笑意,眼神更是柔和。
刘霓直直地看着谢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后,她狭长的眼眸又转向了刘筝,目光yīn沉,放在裙边的手拧住了一角衣袖,用力的扭转撕扯,似是要将那一角衣袖撕成碎片。
陈太后不着痕迹看了刘霓一眼。
似是感应到了陈太后的眼神,刘霓蓦地像是回过了神,她放开了衣袖,转眸向旁看了看,恰好瞧见孟翡被人扶了下去。
到这时,她的眉头才拧了起来。
“母后,请问您要将儿臣的伴读带到哪里去呀?”若不去注意说话者眉眼间压抑的狰狞的话,这一番话只这么听着,仍旧还是孩子式的天真甜美。
孟清淡淡地看了刘霓一眼:“本宫的侄女儿身子不好,本宫要带她回去静养,怎么,阿霓舍不得?还是不愿意?”清冷的语声若掠过殿外的风,不知怎么,竟让人有种心底发凉的感觉。
所有人都摒声静息,许多命妇还垂下了头,似是不堪承受皇后娘娘这突如其来的威势。
刘霓的身形再度瑟缩了一下。
她不安地抬起头来,往上座的陈太后方向看了一眼。陈太后的面色十分平静,并没有出手gān预的意思。
刘霓呆了一呆,脸上蓦地扯起一丝qiáng笑,张开口方要说话,孰料陈太后衣袖一摆,人已经离了座,含笑道:“这会子也该放烟口了,大伙儿便去摘星楼吧。”说着她便当先步下玉阶,往外行去。
第692章
刘霓的神qíng有些怔忡,过得一刻便回了头,似是在找什么人。此时陈太后恰好经过她的身边,脚步蓦地一停。
刘霓连忙转过头来,屈膝向陈太后见礼,陈太后侧首向刘霓面上端详了一番,淡淡地道:“阿霓许是累了罢,脸色真真是不好。”说罢又转向孟清道:“哀家先陪三公主去岁羽殿歇着,皇后便带人去摘星楼罢。”
孟清应诺了一声,陈太后便携起了刘霓的手,也不待她说话,便自往前行去。
刘霓的脸上,终于划过了一丝慌乱。
然而此时qíng景,哪容得她有太多动作。她几乎是一路被陈太后拉着走的,她身边的宫人亦被岁羽殿的宫人团团围住,裹挟着往前行去,中间一点停顿的时间都没有。
傅珺瞥眼瞧见,岁羽殿的一个掌事宫女在经过刘霓座前时,略弯了弯腰,拾起地上一样金灿灿的事物,揣进了袖中。
看起来,这是将刘霓方才随手丢掉的金簪给拣起来了,那簪子上没准还沾着孟翡的血。
殿中诸人无一人敢说半个字,那些宫妃们更是一脸看好戏的怡然,看着陈太后将刘霓拉出了万寿宫。
直到太后娘娘的鸾驾消失在殿门处,所有人才都直身而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温国公府的嫡次女突然跑出来喊救命,紧接着三公主刘霓便被陈太后带走了,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若将事qíng剖开来说。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与张贤妃的女儿之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一想,则今日之事更是耐人寻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别的隐qíng?今上对此又会是怎样的态度?这宫里的风向是不是又要变?朝堂的风向又会否受此波及?
一时间,满殿的命妇尽皆沉默下来,无声地跟在孟清身后出了万寿宫,往摘星楼而去。
傅珺觑了个空儿,招手唤楚刃过来吩咐了她几句话,楚刃领命,寻机悄悄地退了下去。
待众人来到摘星楼时,那焰口已经放起来了。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华美而又耀眼。
楚刃很快便回来了,向傅珺做了一个事已办成的手势,傅珺的心这才完全放了下来。
她方才叫楚刃给陈太后传了消息。
刘霓的心理有些不正常,需要严密关注。还需要有人进行适当的疏导。傅珺便是去提醒太后娘娘的。至于刘霓对谢玄的那点心思。以陈太后的那双利眼,一定是早就看出来了,傅珺倒没去多这个嘴。
上元节的赏灯宫宴。便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里落下了帷幕。
其后不久,傅珺便陆续收到了几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关于孟翡的。
孟翡在上元节当夜便回到了国公府,然而她在府里只住了几天,便被裴氏送回了孟家在晋州的老宅,理由是老祖宗思念曾孙女儿,要将孟翡接过去养在身边,待及笄后再送回京城。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吴氏的。
吴氏又病倒了,说是过度劳累,躺在chuáng上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些,自然,那纳妾之事如今也暂时搁置了。孟瀚就算再是急色,也断不好在这个时候一心只想着吴晚,温国公府如今正在风口làng尖儿上,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三个消息亦是最叫人震惊的消息,便是关于三公主刘霓的。
刘霓竟被送进了消暑行宫,禁足两年,不许出宫。
这座消暑行宫可非今上的避暑山庄,而是先哲宗皇帝时所建,位于金陵城外的江心洲。
哲宗皇帝当年有一爱妃萧氏,生得千娇百媚,宠冠后宫,这处消暑行宫便是哲宗专为萧妃建的,因四面环水,大有古诗之“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意,故又名蒹葭宫。
可叹的是,一代君王早已灰飞烟灭,曾经的美人亦如水空流,唯剩下这一座荒僻的行宫。因哲宗皇帝最后的收梢并不算美好,因此这座行宫自哲宗后便被视为荒yín无道的标志物,许多年来一直荒着,今上将三公主关在此处,着实无法不令人多想。
此外,那江心洲除却一座蒹葭宫,连户民家都没有,且四面环水,楼船是唯一的jiāo通工具。当年为出行方便,哲宗曾修了专门的码头,如今这码头自然又重新启用,圣上下旨,每一旬派一艘楼船往返蒹葭宫一次,运送些柴米衣物等用物,由此可见,刘霓关在此处完全是坐困孤城,想要出宫极为艰难。
看起来,皇帝对刘霓此前的行径是极为恼怒的,所以才会罚得这般重。据说,张贤妃捧着肚子求到了刘筠跟前,希望将禁足的地点换个近些的,刘筠却根本未应,不仅未应,还以养胎为由,张贤妃挪到了长信宫。
众所周知,那长信宫最后的一位主人,可是景帝时的吴贵妃。吴贵妃毒杀先帝,其子刘竞为逆贼,吴贵妃自己最后亦是投缳自尽,这结局实在说不上好。圣上将张贤妃迁入此宫,实是意味深长。
而更叫人惊掉下巴的是,此事过去没多久,张贤妃的一个堂兄便因小过被言官告至御前,最后竟被虢夺官职,一抹到底。
这件事在京中高门迅速地传播并发酵,一时间寒门子弟人人自危,清流世家个个悚然,皆觉君心难测、天威赫赫,明明前些时候还对寒门格外重视,转眼间张家就倒了霉,让人根本弄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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