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接过帖子,细细看去,却见那帖子折成了个方胜儿,打开后便是一张蜀制凝光五色笺,上头只寥寥两行墨迹,写着“秋窗烟雨,请君着棋”八字,左下角还印了一方刻作梅花状的私章,里头是个篆体的“瑶”字。
傅珺便笑道:“三姐姐真有闲qíng雅趣,这帖子真好看。”又问红袖道:“这下着雨的天儿,三姐姐就不怕我不赴约么?”
红袖便笑道:“我们姑娘叫婢子转告四姑娘,说备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葡萄,专意候着姑娘前往呢。”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究竟是请我着棋呢,还是请我吃葡萄呢?”
红袖陪笑道:“自然是两样都请的。”
傅珺笑道:“既是三姐姐盛qíng相邀,我自当前往。你回去告诉三姐姐一声儿,便说我一准儿到。”
红袖忙应了声是,便由青蔓送了出去。傅珺便叫青芜道:“你去将我上回得的那海棠果儿装上一碟子,再把蒋嬷嬷渍的梅子盛上一些,下晌一并带给三姐姐。”
傅瑶喜食蜜饯,傅珺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午后略作休息,傅珺禀过王氏后,便带着青芜与青蔓,主仆三个撑着青布伞,踏着木屐,也不乘轿,只沿着游廊缓缓而行,于凉风细雨中来到了卧月楼。
卧月楼虽名为楼,实际却是一所jīng致的院子。正房起了两层高,楼下待客、楼上燕息,自是傅庭与崔氏的住所;东、西两厢则予了傅玠与傅琇。傅瑶住在东边的小跨院儿里,周姨娘、马姨娘二人,便住在倒座儿房边上的角院儿里,二人各独居一院,西跨院儿却是空置着的。
因崔氏去了横斜馆找张氏议事,傅珺便也省了给长辈请安的程序,由傅瑶直接迎进了东跨院儿。
东跨院不大,安置得却也不俗。东边角落里种着一丛芭蕉,蕉下有石桌石凳,西边儿一角则种着株梅树,此刻尚还是满树的青翠。
傅瑶将傅珺让进里间,姐妹二人自是相见甚欢,一路说笑不息。青芜与青蔓上前替傅珺除去木屐。傅珺进屋便见风雨秋窗之下,一张棋案已然摆放妥当,两边各一张锦缛绣墩。案边是一张黑漆小方桌,桌上的红玛瑙盘子里放着一串青油油的水晶葡萄,十分好看。
傅瑶便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我特地向爹爹讨的,如何,我这姐姐待你不薄吧?”
傅珺亦笑道:“三姐姐最懂我了,小妹自是感激不尽。过会子一定好好让姐姐赢几盘。”
傅瑶笑指着傅珺道:“我哪还用你让?倒是你,别输到最后掉金豆子才好呢。”
两个人互相打趣了几句,便坐在了棋案前,摆开棋子,开始下——五子棋。
对,没错,就是五子棋。
虽然又是下帖、又是秋风秋雨的,气氛营造得十分高雅。但你能指望两个年龄相加只有十岁多的小女孩,在一起下围棋吗?
不过是侯门贵女闲来无事,自己闹些事qíng出来打发时间罢了。傅珺现在对此已经十分习惯了。她日常也无聊着,有个不那么讨厌的小姑娘,陪着自己下五子棋,她知足了。
下了两盘棋后,傅瑶便摆上茶点,请傅珺喝茶聊天,笑道:“可惜今儿下雨,不然倒要请你去赏一赏我们这里的jú花。”
一提到jú花,傅珺便想起了侯夫人院中那列兵似的jú花阵来,便笑着接口道:“你这里也种这个?我看祖母院儿里倒有好几盆开得很好看。听说里头还有名品呢。”
傅瑶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祖母那是为月底的赏jú宴做准备呢。”
赏jú宴?傅珺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便不禁问道:“什么赏jú宴?”
傅瑶便将颗棋子儿点在傅珺的额头上,笑道:“你竟是个小糊涂么,这么大的事qíng都不知道?”
傅珺摇了摇头道:“我该知道么?这又是什么大事?”
傅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抚远侯家里每年都要办一场赏jú宴,赴宴者皆需带一盆jú花前去应景儿,时间便在九月底,眼瞧着便快到了呢,祖母自是为着jú宴才备了这许多花儿。”
原来如此。傅珺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看起来是贵族聚会的玩意儿,却不知这个时空的贵族们聚会时是怎样一个qíng形。
想罢她又看了看傅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奇怪来。按理说,有这样出门的机会,傅瑶理应欢喜才是。可是观其面色却并不热络,这让傅珺十分不解。
见傅瑶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致,傅珺便也没再多问。二人又下了几局棋,天色便有些暗了。傅珺便从傅瑶那里辞了出来,傅瑶直将傅珺送出了院门,方才回转。
待回到秋夕居后,傅珺想来想去,对那个什么赏jú宴还是有些好奇,便找了个机会问了问蒋嬷嬷,蒋嬷嬷便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往年皆是老夫人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嫡出的哥儿和姑娘们去的。”
蒋嬷嬷这话回答得十分含蓄,傅珺想了一会才明白,蒋嬷嬷这是暗示自己呢,似这样的聚会,三房原就是庶出,例来是轮不着的。蒋嬷嬷约摸是怕傅珺多想,便提前给她打好了伏笔。
第049章
傅珺于是恍然,难怪傅瑶兴致缺缺,原来这赏jú宴只有嫡支子女才能参加,傅瑶与傅珺皆不够格。
不去就不去,傅珺也不甚在意。前世她看过几本宅斗小说,那可真是宴无好宴,举凡出去吃个饭赏个花什么的,必定要出幺蛾子。考虑到自己的宅斗技能,傅珺认为她还是宅在家里比较安全。
翌日清晨,傅珺依惯例与王氏去荣萱堂请安,尚在阶下,便听见屋中传来阵阵笑声,那氛围竟是久违的欢悦,甚至还能听到侯夫人喜气洋洋地道:“便将这盆‘十丈垂帘’带过去吧,我瞧着便很好。”
傅珺知道这“十丈垂帘”是jú花之名,乃是侯夫人才叫人搜罗来的,平素十分爱惜。现今这花儿已经打了苞,看样子侯夫人这是要把花儿搬去赴宴了。
傅珺一面思索着,一面跟在王氏身后给侯夫人请了安,得来侯夫人一句淡淡的“好了,去坐吧。”便随王氏坐在了旁边的扶手椅上。
只见崔氏笑着对侯夫人道:“老太太这回可得打点起jīng神来,万不能堕了我侯府的威名。”
侯夫人便笑道:“又来胡说了,不过是吃顿饭罢了,被你说得和上阵杀敌似的。”
崔氏立刻扬眉道:“那可说不准,这百jú争艳的,必定要评个高下,可不就和打仗一个理儿?”
侯夫人听了这话,笑得更为欢喜。王氏一般在这种场合是不开声的,便只跟着微笑。傅珺却有些疑惑,这种qíng况一般张氏都会跟着凑趣儿的,只是她今儿来得却有些迟了,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到,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珺这里念头方一起,那边便听有小丫头报:“大太太、大姑娘、二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门帘轻挑,张氏携着傅珈与傅珍二人走进了屋中。
傅珺已有近十天没见过傅珈了,此刻再见,却见傅珈穿着件柔蓝色绣樱糙纹样天净纱对襟小袄儿,底下是一条雪湖色水波纹软罗宽襕裙,发上只簪了两朵珠花,装扮得素净典雅。
虽说傅珈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但她的面色却十分红润,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已颇有几分小淑媛的模样。想必她就算真生了病,这些天也将养得很好。
侯夫人此时已止住了笑,凝目向张氏她们看了两眼,随后点头微笑道:“来了就好,正有事与你商议。”这话却是对张氏说的,至于傅珈则一句未提。
侯夫人态度如此冷淡,若换作以往,傅珈必定要作出个委屈的样儿来给人看。可现在的她却是面无异色,甚至颊边还挂着一抹得体的笑意,随着张氏行礼问安,而后便立于张氏身后,当得起“举止端庄”四字。
傅珺并不认为傅珈这是洗心革面了。她是个什么xing子,傅珺再清楚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傅珈眸光扫过来时眼角会微微一眯,还有抬眼看自己时,那嘴角会有一个极淡的下撇动作,这些都表示着,这位二姐姐原来是什么德xing,现在还是什么德xing。所谓知礼得体,不过是比以往更善于伪装罢了。
张氏坐定后便笑着问侯夫人道:“不知老太太有何事与媳妇商议?”
侯夫人笑道:“便是二十八那日,抚远侯府赏jú宴一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正好你们都在,便一起商量商量。”
张氏便笑着感慨了一句:“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转眼又是一年赏jú宴了。”
崔氏便接口道:“谁说不是呢。方才我还和老太太商量着,要将那盆‘十丈垂帘’带去赴宴。”
张氏闻言,面上的笑容便顿了一顿,停了一刻方才轻言细语地道:“那花儿才将打了苞,到时候正好开了,也是应景儿。不过,我怎么隐约听着人说,那谢阁老家里也有一盆‘十丈垂帘’呢。说是那花儿起得极高,花开如瀑布倒悬,也不知是真是假。”
侯夫人一听这话,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谢阁老乃是当朝元老,官居礼部尚书,又是内阁次辅,其在士林中的声名却比内阁首辅张缙还要大些。
论起这谢阁老的出身,却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的谢氏家族。只这谢阁老乃是旁支,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又因父母早亡,故幼时常被族中一些人欺负,很是吃了些苦头。及至年岁稍长,他便gān脆孤身去了山东,凭借着聪颖的头脑与坚韧的心xing,考入了岳麓书院,后又以两榜进士之身进阶仕途,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了现在。
因了幼时经历坎坷,谢阁老与谢氏家族之间关系极差,谢氏家族几次三番想要与之修好,却皆被谢阁老坚拒。先帝爷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选入内阁,委以重任。
谢阁老清名在外,为人端正严厉。而长子谢瑛却是个品xing超然、豁达慡朗的人物,幼时便富才名,年纪轻轻即入了翰林院,现领了个光禄寺少卿的闲差,在年轻学子当中颇受拥戴。
此外,谢阁老的长女谢瑗于今上登基后不久便被选入宫中,因容颜姣好、姿仪柔婉而晋为修容,极受今上宠爱。只可惜天妒红颜,谢瑗入宫没多久便因病去逝,今上痛惜之余,对谢阁老父子更是优容有加,时常招他们入宫说话。
因此,这谢家是真正的既清且贵。若是赏jú宴上平南侯府与谢家拿出同一个品种的花来,只怕不大好看。
见侯夫人沉思不语,张氏便看了傅珈一眼,随后缓声道:“我们院儿里倒有一盆‘金章紫绶’,勉qiáng也算过得,若老太太不嫌弃,我便叫人捧过来,您赏鉴赏鉴。”
侯夫人眼下能拿出手的名品花种,便只那盆“十丈垂帘”,余者皆普通了些。而今听闻张氏能拿出“金章紫绶”来,眉眼间便涌出丝喜意来,道:“那可好,便先端过来瞧瞧。”又叮嘱张氏:“小心着些,可别摔着磕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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