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刃应诺一声退了下去,没过多久,青芜等人便皆从院外鱼贯而入,分立于廊前阶下,青蔓便将帘子一一落下,一时间,整个主院儿正房皆是窗帘密合、锦帷拂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孟湄跨进院门儿的时候,便被这药味呛得眉头轻蹙。
涉江迎上前去,笑着蹲身道:“婢子给二姑娘请安,姑娘请随婢子来。”说着她便在前引路,一行人转上了一旁的抄手游廊。
借着回身引路之机。涉江悄悄抬眼,打量着孟湄。
孟湄今年将满十三岁,正是抽条儿的时候,身量长高了许多,穿着一身湖蓝窠纹窄袖jiāo领襦衣,下头的裙子是浅碧撒花绉纱的,发挽双鬟。对称cha戴着两支七彩琉璃桃花发钗。打扮得颇为娇俏。
涉江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若她没记错的话,孟湄头上的两支发钗还是傅珺前年送的,满府里的姑娘皆得了几支。不过。这钗子孟湄似是并不喜欢,今儿还是头一回戴上,这种明显示好的态度,倒让人心下难免要多几分思量。
孟湄却并未察觉到涉江的视线。自转上抄手游廊后,她便一直在仔细打量主院儿的格局。
主院儿的正房共七间。西耳房旁建了抱厦,东边亦设了暖阁,与温国公府素心馆的格局十分相似,不过。整间院子的布置却与素心馆大不相同。
院子里引了活水,在西南角汇成一面池塘,水面上浮着几朵盛开的睡莲。洁白的花朵宛若冰玉雕成的一般。池塘边上立了几块小巧的寿山石,另有修竹数杆、竹椅若gān。十分闲适。院子两侧皆是抄手游廊,碧莹莹的栏杆圈起庭院,院子里亦设了景,碎石铺就小路,路旁修竹森森,间以山石兰糙,布置得错落有致,jīng巧异常。
这还是孟湄头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正院儿,而越是打量,她便越是发觉,这郡主府之典雅jīng致、秀丽清幽,绝非一般府邸可比,便连平昌郡主府亦是多有不如。
此时,一行人已经行至正房明间儿门前,涉江便延请孟湄入坐,又奉上了香茶细点,便退至门边听用。这厢孟湄便隔着锦帘向里间儿蹲了蹲身,柔声道:“三嫂嫂,我来瞧瞧您,您的病好些了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轻轻的咳嗽声,随后,傅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二妹妹快些坐吧,多谢你还想着我,我的病如今倒好了一些,不过……咳咳……鲁医正说还是谨慎为好,需得立秋之后才能出来见人,还请二妹妹原宥则个,咳咳……”傅珺一面说话一面轻声咳嗽着,听上去很是虚弱。
孟湄温言道:“嫂嫂还请安心静养,这病养一养便好了。”说着便又回身唤过丫鬟,捧过来几只匣子,和婉地道:“我带了些药材过来给嫂嫂补身子用。那只素面褪光朱漆匣子里的老参,是母亲让我带给三嫂嫂的,母亲还叫我代问您好,请您安心养病。”
“多谢二妹妹。”傅珺轻声说道,咳嗽似是平息了一些,“也烦你替我上复母亲,就说我在这里遥谢她老人家了。”
孟湄轻轻应了声是。
她与傅珺原先便无甚话可说,如今见东西送出去了,她再坐了一会,便站起身来道:“三嫂嫂歇着吧,别为了我扰得您歇不好,倒是我的罪过了。”
“二妹妹快别这么说,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傅珺说道,语气十分轻缓,“只可恨我病着,慢待了你,我很是过意不去。”
闻听此言,孟湄的神qíng便有些迟疑起来,过了一会方轻声道:“三嫂嫂,有件事儿我想请您帮个忙。”
傅珺笑了一声,道:“何必这么客气,二妹妹但说便是。”
见傅珺态度柔和,孟湄的神qíng便放松了少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三嫂嫂知道的,我平素喜欢画上几笔,听人说郡主府中风物佳妙,竹子更是一绝。因我近来恰在学着画竹,想在您这里逛一逛,不知三嫂嫂意下如何?”
“这有何难,二妹妹只管去逛便是。”傅珺回答得十分痛快,又吩咐道:“青芜、青蔓,你们两个带着二妹妹去园子里走一走。”言罢又轻声一笑,道:“这原是我这个做嫂子不是,竟忘了招待妹妹好生逛逛,请二妹妹别往心里去。”
见傅珺应得如此之快,孟湄心下亦自欢喜,便又谢了傅珺几句,方跟着青芜与青蔓下去了。
勇毅郡主府占地面积颇广,若真要逛起来,没个大半天是逛不完的。好在孟湄只逛了几片竹林,又沿着垂花门往外院儿略走了几步,便自辞了出去。
一俟坐上马车,孟湄的脸色便迅速地淡了下去。
她面无表qíng地偎坐几前,神qíng有些yīn沉。她的大丫鬟种雪见状,便斟了一杯茶,轻手轻脚放在了孟湄手边。
车厢里一片寂静,唯有马蹄“得得”声响个不息,不多时,马车便驶出了金水巷的巷口,径往白鹤大街而去。
“姑娘,咱们不回府么?”种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温国公府是要走朱雀大街的,白鹤大街却与之背道而驰,方才孟湄又没言明去处,故种雪才有此一问。
孟湄手托着腮,眉头微皱,轻轻地“唔”了一声,道:“去长gān里。”
第715章
长gān里位于大功坊,里头颇有几间专卖南洋货的纸笔铺子,孟湄偶尔也会去买些稀罕的颜料与画笔。 那些铺子虽比不上朱雀大街,却也还算gān净整洁,往来人等亦非三教九流,多是以读书人为主。
种雪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要不去大功坊便好。上一回孟湄心血来cháo,竟去了大功坊的茶楼里喝茶,现在想想种雪都是一身的冷汗。
孟湄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眉头却仍是蹙得颇紧。种雪见她qíng绪不高,遂不敢再说什么,只安静地半跪在一旁。
车窗外掠过的街巷与人群,孟湄淡淡地看着,没来由地,心神有些恍惚,眼前似又浮现出了一张熟悉而憔悴的脸。
在孟湄的记忆中,那张脸曾经是如此的神采飞扬、亲切温柔,她原以为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却未想前几天,她竟接到了一张字条儿,那熟悉的字迹,还有印在落款处的枫叶记号,都在一瞬间勾起了孟湄尘封的记忆。
她实是不敢相信,与那个人竟可以再度重逢。
只是,这重逢却让她的心一直揪得极紧,那张脸上的哀切与卑微,还有那人对自己说话时那种小心的、谨小慎微的态度,亦让她的心底格外酸楚。而在见识过勇毅郡主府的轩丽亭台、阔朗风物后,那种酸楚而揪心的感觉亦变得格外鲜明,时不时地便要刺上心头,令她又酸又痛。
在心底的最深处,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她未来的三嫂嫂会是……那个人。
孟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凉意。
“罢了,还是回府吧。”她蓦地说道。语气有些意兴阑珊。
“是。”种雪低低地应了一声。
孟湄不再说话,只垂眸打量着小几上的茶盏,眸中闪过几许怅惘、几许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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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门处恭送国公府二姑娘上了马车,直待马车行出了门外车道。说青蔓与青芜方才回转至傅珺处复命。
魏霜已经先行离开了,傅珺此时正独自坐在锦帘后看书。
她这场病自然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张网布局,不过,这戏既要做便需做足。因此傅珺“病重”的真相除了少数几个局中人以及魏霜他们外,余者并不知qíng。
“娘娘,婢子回来了。”青蔓立在锦帘之外禀道。
傅珺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二妹妹都去逛了哪里?”
青蔓恭声道:“回娘娘的话,二姑娘逛了‘一枕园’与‘碧梧援风’两处,后沿着绕翠山庄前头的那条道儿逛到了垂花门那里,又叫了软轿往仪门处逛了逛,便回去了。”
一枕园与碧梧援风乃是相临的两处庭院,位于府邸西北侧,风景清幽、气韵疏拓。倒真是值得赏玩之处。一枕园的院墙外头便是夹道,连着一道北角门。
说起来,这几处隔得可不近,几乎贯穿了郡主府的一半儿,走这么多路,也不知孟湄这个娇娇小姐是不是吃得消?傅珺对此深感怀疑。
孟湄在国公府里那绝对是娇养着的,养出了一副目下无尘的脾xing,今日有兴趣在郡主府逛了一圈儿,傅珺还有些受宠若惊呢。遥想当年的“琼芳宴”,孟湄可是独独落下了傅珺。其冷落怠慢之意十分明显,如今她主动示好,傅珺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对于温国公府的各色人等。傅珺一向是秉持着你敬我一尺,我原样回敬的原则,孟湄表现出的友好态度,她并不排斥。
听了青蔓的回报后,傅珺说了声“知道了”,便让青蔓与青芜退了下去。随后她将书搁在案上,立在窗前向外看去。
园中竹影幽碧,修长的竹枝挺立于院墙上,涂抹了一层金色的阳光,映着青绿的一角碧空,写意洒然之外,竟有了几分凌厉之意。
都说物似主人形,这园子似也一样。许是因为有了个孟渊,原本闲闲淡淡的竹林绕翠,如今却是刀剑出鞘,怎么看都有点杀气腾腾的。
傅珺的唇边漾起些许笑意,蓦地腰间便是一紧。
她微微吃惊,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便落进了一个温暖怀抱。
那是她熟悉的怀抱,就算闭着眼睛,她也知道那是他。
“你回来了。”傅珺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向后靠了靠,语声有些慵懒。
孟渊未说话,只埋首在她颈边,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他的发髻上贯了根青玉簪子,簪首微凉,轻轻滑过她的额角,随后便是他的下颌划过了她面颊,密密的胡茬刺在肌肤上,有一些痒。
傅珺便有些心疼起来。
最近这些日子,她在郡主府里没闲着,孟渊就更忙了,除了手头上的正常公务外,还需与联调司、禁军、五军营的人配合,有时候两三日见不着人。
“累不累?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叫厨房给你弄些吃的?”傅珺扳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去,向他脸上细细端详。
孟渊望着她一笑,道:“先不忙。”语罢便不再说话,只凝目看着她,眸子里漾着细碎的柔光,随后双臂微拢,将她拥进了怀中。
“事qíng都忙完了么?”傅珺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一只手便去摆弄他衣襟上的扣袢。
孟渊捉住她的手团进自己掌中,一根一根摩挲着掌中纤细柔软的手指,顿首道:“只待时机。”
傅珺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此前她一直怕来不及,如今看来,对方应该也在等待时机,而萧红珠进京则令事态向傅珺预判的方向又进了一步。
沉吟了片刻,她便道:“再过几日,**粮库与长乐坊的案子便可以先放出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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