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_姚霁珊【完结+番外】(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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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茉迟疑了一刻,上前蹲身见礼:“傅大人。”

傅庚侧身避过,颜茉亦直身而起,垂首立在花障出口处,一时间,二人皆不曾说话

风过蔷薇,半空里又扬起些细细的粉雪,掠过玉环下的流苏,又自靛青的袍摆边滑了开去。

傅庚脚下微动,往后退了两步,猛地听到花障里传来了年轻女子吱吱喳喳的说话声。

他侧眸看了看颜茉,又向花障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划过几许狐疑。

此间qíng景,倒真是似曾相识得很。

颜茉自是也听见了那阵声音,面上的神qíng便有些尴尬起来。她侧对着傅庚再度蹲了蹲身,低微的话语声亦随风传了过来:“傅大人见谅。”语罢,面上终是浮起了一层薄红。

傅庚神qíng微滞,旋即便有几分无奈地转开了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几步,与颜茉隔开了一段合宜的距离。

不用说,这位颜姑娘必定又是到此处避人来的。

说来也是,她已是年纪老大,却仍旧小姑独处,自是容易遭人闲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正闲得没事儿,可不就逮着这个话头儿不放么?

傅庚的眉心蹙了蹙。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方才就不该走神,如今却是不易脱身了。

颜茉此时却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傅庚的神qíng虽很疏冷,却也没显出厌恶来,方才说话的时候亦是态度温和,让她放心了不少。她此刻唯求能避过那些长舌妇。遂又向傅庚蹲了蹲身,声音依旧压得极低,道了一声“多谢”。

她其实是极尴尬的。

两度难堪。皆撞在了同一个人的眼中,这也还罢了,偏偏她上次还自作聪明,将堂堂太子少师认作了伶人。

自那一日从傅珍处得来消息后,每每回思前事,颜茉便要惊出半身的汗来。

那般貌若谪仙、两鬓苍雪的男子,与那传说中那鼎鼎大名的傅三郎合该便是一人才是。可恨她却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犯了以貌取人的错。或者说,是犯了以衣取人的错,对这位傅大人那般不敬,若傅庚是个爱计较的。只怕此时已经要出语怒斥了。

却未想,他倒是与传说中不同,人虽冷些,却,温和得紧。

颜茉悄然转眸,向傅庚的方向睇了一眼。

便是这般随随便便地站在这暖风落英下,这位太子少师倒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与传说中的“傅不吝”可一点儿也不像。

颜茉微有些出神,直到那花障里传来的说话声渐响。她才又转回了心思。

此时,那花障中的几个妇人想是已经转过了拐角,说话声十分地清晰。那随风传来的轻言细语,听在此处二人的耳中,不免又是一阵尴尬。

“……依我说,你且歇了给你那表兄续弦的念头才好,”一个有些张扬的声音说道,听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那语气里却有种老气横秋的味道,还杂着几许轻慢:“那颜姑娘虽是不差。可颜家却是商户,这倒还也就罢了,偏那颜家如今败落的得很,若亲事得成,往后那一家子还不得粘上身来?便是麻烦事也少不了你的,你何苦找这个罪受?”

她的话引来一阵赞同的附和声,便有一管秀气的声音叹了一声,接下了话头:“唉,那颜姑娘委实也是个可怜人,打小儿便没了娘,亲爹又走得早,如今她上头有个面人儿似的继母,根本当不得用,下头还要拉扯个不成器的亲弟弟,家里又是好几房的人住在一起,这日子想也过得不易……”

这说话之人听声音十分斯文,不想却是个热衷于说道的,对颜家的事qíng知晓甚深。

这话自是又引得这一众妇人的感叹,便有人笑道:“哟,听你这么一说,这颜家也热闹得很,这一大家子住在一处,指定少不了那些琐碎事儿。”

众女一听此言,立时便又开始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将颜家的事qíng说了个七七八八,说到热闹处时便齐齐笑出声来,那笑声直震得架子上的花儿也跟着轻轻摇摆。

颜茉僵立当地,面色红了又白,已经不知该做出什么表qíng了。

她再是厌着那一家子人,却也终究是姓颜的,这几个人却将她家里的事当作笑话儿来说,语气中极尽讥讽鄙薄之意,这叫人如何听得下、忍得住?

她的神qíng已经冷了下去,那深邃的眉眼凝得极重,让人想起料峭chūn寒时拂面而来的风。

她侧对着傅庚蹲了蹲身,长吸了一口气,转身便yù往回走。

谁想,她方一提步,身边蓦地擦过一抹靛青的影子,鼻端亦拂过一缕淡淡的龙诞香。

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侧首回望。

便在这一刹的功夫,傅庚竟已自她身边越过,径便转进了花障,那手臂上搭着的墨绿罩衣划过翠叶粉蕊,忽尔便不见了踪影,唯空气里残留的龙诞香气,缭绕不散。

花障中众女正聊到好处,猛可里却闻那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还有男子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众女俱是大吃了一惊,纷纷停住话头,循声望去。

花荫处,是一道旖丽的身影,青衫修洁如竹,双袖似携了风,肩上担着几片浅粉深红的落英,俊颜流丽、两鬓苍雪,偏偏那眉梢眼角又含着些许沧桑,立在花障的转角,倒将这一架子明媚娇艳的灿烂chūn光,生生比成了庸脂俗粉。

一众女子皆看得呆住了,过得片刻,方有轻微的吸气声断续响起。

“在下冒昧了。”那男子开了口,极动人的声线,若弹指击弦、微风掠水,言罢,侧眸一笑。

花障里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安静持续了好一会,人群里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傅……傅……大人?!”这声音纵然并不大,却足够惊醒这群如入梦中的女子。

“他是谁……”有轻微的询问声响起,却被旁边的人狠狠拉了一把,将那声音也压了下去。

“在下傅庚。”洒洒然地拂了拂衣袖,傅庚很gān脆地自承了身份。

这一下,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这位傅三郎的大名,她们可都是听说过的,亦有一两个曾见过他,方才提声唤出傅大人的,便是认出了他来。

众人到此方反应过来,她们这是来平南侯府做客,这位傅三郎,可不就是平南侯府的三老爷么?

一念及此,众人也顾不上发呆了,忙不迭蹲身见礼,刹时间,高高矮矮、红间绿错,倒将方才的尴尬也扫去了几分。

傅庚立在转角处,始终与这群女子保持着较远的距离,遥遥地向她们颔首致意,风度十分宜人。唯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晓,此刻的他心里是极度不耐的。

方才他之所以现身,正是怕那位颜姑娘一露面儿,便能跟这群人吵起来。女人吵架那还有个完么,到时候他可要如何脱身?倒不如抢先一步,惊走这些碎嘴的女人,他也好尽快回秋夕居。

此刻他这一露面,但凡心中有些成算的,必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果然,那些女子见礼过后,便有几个qiáng笑着向傅庚道了恼,神态不免有些惶惶。

眼前美男固然迷人,但她们却都知晓,这位可是不论秧子的主儿,gān的就是弹劾官员、整顿吏治的差事,往常自家夫君论起这位傅三郎来,莫不是满脸的惧意外加咬牙切齿。今日她们在背后论人是非,保不齐便被傅三郎听见了,万一他以“治家不严”的名目参自家夫君一本,她们也落不着好。

有了这般想头,众女自是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便由一位年岁最长的寺丞太太出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一齐辞了出去。

傅庚略略凝了一口气,直待风里那股子脂粉味儿淡了些之后,方才掸了掸衣袖,暗里吐纳了几息。

那群妇人渐渐行远,他的身后便传来了隐约的衣料摩擦的声响,若听得细些,还能听见那流苏轻拍裙摆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也不回头,兀自将肩上落英拂去,方向着无人处开了口:“在下先行一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颜姑娘还请少待。”语罢,袍袖一摆,大步转过了拐角。

颜茉只来得及瞥见一角靛青的衣摆,擦过翠叶与落英,倏然便消失了去。

她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

方才那惊鸿一瞥,唯见那一抹冷色掠过满架繁花,轻而迅捷,若画稿上的颜料一笔拓开,于是那画儿便乱了,艳了,没来由地叫人心尖发颤。

她张了张口,那个“谢”字却被花香吞没,忽尔便填满了她的口鼻,一路填进她的心。

那一刻,她觉得呼吸都被这花香灼得热了,满世界chūn光缭乱,像是催得人心底里也生出些藤糙绿蔓来,一刹时,她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怔忡而不能语……


番外二 好事近

颜府的后花园,向例只得一季可看。

颜茉坐在水阁边儿上,支颐望向眼前。

五月的天气,那一大片月月红开得妍丽,深红娇粉,似要将三季的冷寂于这一季里燃烧殆尽,那一番喷涌而出的香与艳,堆叠出满园子的热闹。

今儿这颜府倒也真是热闹的,不止这后花园里荼蘼的绮丽,那前头正房里来来去去的,亦是一段烟火红尘。

“哟,大姑娘在这里呢,倒叫我好找。”三太太华氏笑着从园外走了进来,那一身掐腰细点子洋绉纱桃红轻衫,硬是被她穿出了jī血洒身的意味。

颜茉向她点了点头,并未起身,华氏扭着水桶腰一屁股便坐在了她身边,一面用帕子扇风一面笑道:“大姑娘怎么不去前头瞧瞧去?莫不是害羞了不成?哎哟哟这有什么可害臊的,这男婚女嫁天经地意。不是我说,那安宁伯府可真真是大手笔,光是那聘金就有三千两,吓,还有那聘礼也有整一百担,可叫人瞧花了眼去,比四房前些时候出嫁的五丫头可体面多着了,你是没瞧见你们太太的脸色,啧啧,那可真是……”

口沫横飞地说到此处,她忽然便住了声,拿了帕子掩着嘴,夸张地睁大眼睛看着颜茉,那表qíng像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偏眼睛里又带着针尖般的嫉恨与不屑。

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竟得了安宁伯的青眼,要被聘为正头娘子,就算是续了三茬的续弦。那也是一步登天,母jī变凤凰。

且那安宁伯傅庚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汉朝最俊的探花郎,即便岁数大了些,可方才华氏也在后堂瞧见了,端地是生得俊美无俦,那一身的气度,十八、九的少年郎如何比得?

这天大的福气。怎么就叫这老姑娘得着了?

华氏的眼睛从帕子后面she出光来,简直要在人身上照出两个dòng。

颜茉斜了她一眼。立刻便看透了这位三堂婶那点儿心思,且,对方也确实没怎么遮掩,就是明着要给人瞧出来的。

她便冷笑。直着身子坐得端正:“三堂婶怎么不往下说了?起哄架秧子可不兴这样儿的,要说就得说完,最好能说得我心头火起,冲到我后娘那儿跟她闹上一通,三堂婶心里就舒坦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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