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众命妇过来见礼时,卢莹可是一直坐在太子妃身边的。说来也是太子妃太过疏忽了,约摸是回到娘家心里欢喜,又见着了一直喜爱的妹妹,便连这些规矩礼仪也没大在意,却叫王氏逮个正着。
第065章
太子妃的面色有些发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无一字可回。王氏这话全在公理大义上。若细究起来,只凭着卢莹生受了诰命夫人跪礼一事,便也能治个不敬之罪。
还有那句“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此语何其yīn毒?用意又何其险恶?太子妃的后背已经冒出汗来了。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失误,竟能被王氏扩大到这等地步。
卢莹见状不妙,立刻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向太子妃跪下道:“是臣女无状,请娘娘恕罪。娘娘原是一片慈爱之心,是臣女辜负了娘娘。”说罢便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五体伏地,态度十分谦卑。
卢莹这话说得委婉,姿态也摆得很低,那轻轻巧巧的一句“慈爱之心”,便将太子妃方才的失误,由国事降为了家事。
王氏早在卢莹起身时便往旁让了好几步,此时刚好站在卢莹后侧。卢莹方才跪的方向可不只冲着太子妃,亦是冲着王氏的,其用意不言自明。
卢莹一席话说完,算是将事qíng圆了过来。太子妃的面色便又回转了一些,依旧是一副雍容仪态,神色淡和温婉。不过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那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视线凝注在长跪于地的卢莹身上,眸中闪过些微的心疼。
太子妃并没立刻叫卢莹起来,而是又转眸看了一眼。却见王氏依旧挺立在原地,仍是不跪,太子妃不由双眼微眯,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宫人。
那宫人立刻便又斥道:“卢二姑娘已然跪叩认错,王氏无礼,还不快快跪下。”
王氏闻言,面向太子妃微微垂首,却依旧不曾跪下,只淡然地道:“请娘娘恕臣妇再次僭越。娘娘,臣妇斗胆进言,娘娘为太子之妻,臣妇为臣子之妻,跪礼问安份属应当。然,娘娘无故叫臣子之妻长跪不起,此举却欠妥。臣妇虽位卑,却非奴,娘娘虽为天家至尊,亦需谨守祖制。便是圣人,亦无叫臣子跪着回话的道理。请娘娘恕臣妇不能遵命。”
王氏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疾不缓,而她说出的话,却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那几位侯、伯夫人们,皆凝目于王氏身上,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显然,王氏如此qiáng硬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的她们的预期。而当她们细思王氏所言,却又发现,这王氏居然又是一句未错。
自大汉朝开国以来,君臣之间虽分上下,然皇帝对臣子却是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的。寻常亦只是站着说话,亦曾有祖制规定:无故不得叫臣子长跪,除非问罪。
可问题是,方才王氏跪了那么长时间,太子妃亦只是说了两句闲话而已,并非问罪。既非问罪,则太子妃便无叫王氏长跪的道理。是她有违祖制在先。若要治王氏无礼之罪,太子妃得先把自己的违制之罪给治了。
而最要命的是,王氏的话仍是字字诛心。连皇帝都不叫臣子跪,你一个太子妃竟叫臣子之妻无故长跪,你这脸面是比皇帝更大?换言之,是不是太子的脸面也比皇帝要大?
想到这里,那几位夫人面上的神色免不了有了些变化,虽都极力控制着,但若傅珺在此,便一定会为有如此丰富的微表qíng可供研究而感到欢喜了。
太子妃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双眸子冷若寒冰,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隐显,
很显然,太子妃卢菀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而罪魁祸首王氏却依旧微微地垂着首,坦然承受着太子妃的视线。
她不知道太子妃出于什么目的为难自己,她只知道,她不能示弱。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态度便代表了傅庚的态度。而傅庚的态度是怎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圣上之所以特许傅庚御前行走,看中的不正是他的态度么?
所以,明知不智、明知冒险,王氏也只能硬扛下去。她别无选择。
太子妃看着王氏的目光越来越冷,连带着她周遭的空气,亦跟着冷了下来。
所幸此时此事,除了这正厅中的几桌人外,旁人并不知晓。方才为着说话方便,太子妃娘娘特意令人将两边敞开的门扇合上了,使得正厅成了一间相对封闭的房间。
到得此刻,不知太子妃是如何想的,那几位夫人几乎同时觉得,这敞厅幸得封了起来。否则今日太子妃被一个小编修的太太bī问到如此田地,那真是丢脸丢大了。可恨她们几个却是避不开、躲不掉,只能直挺挺地陪坐在侧装木头人。
王氏静候片刻,见太子妃面色铁青,却始终不发一语。王氏便向卢莹那边扫了一眼。此时卢莹已经被宫人扶了起来,正恭谨地垂首站着。从王氏的方向并看不到她的表qíng。
想起卢莹方才那番言语,王氏眸中微冷,她上前半步,淡声道:“卢二姑娘,方才你说庶出的女子只一张嘴会讨巧,臣妇倒要问问卢二姑娘,姑娘却是将先懿孝惠皇后置于何处?还是说,在卢二姑娘心里,先懿孝惠皇后也只是一张嘴会讨巧,这才成了天下女子的典范?”
王氏继续走诛心路线,将大汉朝开国皇后惠皇后搬了出来。这位惠皇后出身微贱,乃是一商户家的通房丫头所出,却是天生的神力,又极聪敏。机缘巧合之下与太祖皇帝相遇,二人自北方起兵一路南下,历经十年征伐,方才有了大汉朝万里江山。
惠皇后自母仪天下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成为了一位勤俭贤惠的皇后,为太祖皇帝诞育了两位皇子,并为太祖皇帝广纳后宫。此外,她还慈心兼济天下,但凡有天灾人祸,必令人捐款捐物,又在穷乡僻壤修渠建桥、施粮布药,许多地方的百姓皆为她修立生祠,实为后世女子的典范。
此时王氏抬出了先皇后出来,表面上针对的只是卢莹一人。只这周遭的个个都是人jīng,她们方才可是听得明白,太子妃对卢莹所言那是深以为然的。王氏这几句话,依旧是刀刀见血,直戳太子妃的痛脚。
第066章
卢莹被王氏又是一通指摘,再一抬眼,见太子妃面色泛青,心念电转间,忙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方才是臣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头。
太子妃见自家小妹跪伏在地,身子轻颤,状甚可怜。而王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相bī,迫得卢莹不得不连连下跪认错,她心中对王氏厌恶更甚,便蹙眉道:“二姑娘本是无心之言,王氏又何必一再相迫?吾恕二姑娘无罪。”
卢莹轻声拜谢,颤巍巍地起了身。这两起两跪地折腾,她已是有些唇青面白。她原是大病初愈不久,此刻面上便有了几分颓相,看着十分憔悴。
王氏却根本不为所动,面朝卢莹正色道:“卢二姑娘,本朝不禁纳妾,这满京城哪家哪户没两个庶出子女?便这绘音阁里也能寻出不少来。还望卢二姑娘/日/后说话行事谨慎为上。你可曾想过,若方才所言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果会如何?到时候,只怕丢的不只是卢二姑娘的脸,连天家颜面亦要受损。”
王氏这番话不谛于当面打脸,gān脆地回击了卢莹方才的羞rǔ,依旧是句句都是公理大义,卢莹不得不受着。她的面上一阵红,又是一阵白,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其实方才话说出口时,卢莹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她原想着稍后将话圆过去的,没成想王氏咄咄bī人,竟是一句不让,生生将她bī到这步田地。
王氏直指卢莹的这番话,将太子妃卢菀最后的一丝涵养,也消耗殆尽。
卢菀贵为侯府嫡女,后又被指为太子妃,身份何等高贵,自小到大只有被人围着奉承的,几曾被人如此当面下过脸?
只见她豁地起身,勃然作色道:“王氏,你口口声声天家的颜面。那为何吾叫你跪下回话,你却屡次三番以言语相抗。在你眼中,天家的颜面是你一言一语便可轻慢的么?”
众人见太子妃发怒,皆不敢言声,正厅之中一片寂静。
不想却在此时,两旁偏厅却蓦地传来轰然喝彩之声,却是那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在击鼓,只见那戏台之上,鼓声若轻雷、衣袂自翩飞,那伶人的身段动作无一不佳,看得一众女眷如醉如痴,却根本不曾发现,在正厅的雕花门之后,太子妃的怒火正熊熊燃烧着。
恰在这轰然的喝彩声中,王氏直视着太子妃,夷然不惧,抗声道:“臣妇自知位卑言微,并不敢藐视天家威严。然,臣妇虽愚钝,却也知忠言逆耳的道理。臣妇不才,不敢效前朝御史大人犯颜直谏。但娘娘有做的不对之处,臣妇理应直言指出,这才是为臣子之妻的道理。臣妇乃姑苏王氏之女,姑苏王氏旁的没有,两根硬骨头还是有的。臣妇自觉无罪,但若太子妃娘娘执意降罪,臣妇自当领罪。”
说完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王氏便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哪有一丝领罪的态度。
而众位夫人却从王氏的话里,听出了那么几分无赖的味道。这说了一大堆,句句都是标榜自己,却根本没回答太子妃的质问。若这么说来,这王氏在某些程度上,与她那位好夫君还真是一家子出来的。
太子妃气得面色都变了,直想由着xing子便降王氏一个不敬之罪,重重责打一番,看她还能不能再摆出这么个谱儿来?
可是,她仅剩的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若真的qiáng行降罪于王氏,只怕她这里还没出门,一个无故责打臣子之妻的大帽子,便要扣在她身上了。那些整天想着血谏死谏的御史们,必定会因为找到了事qíng做而额首称庆。
此外,平南侯府的面子太子妃也不能不顾。这王氏便再不得侯夫人欢心,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明面儿上,王氏受rǔ,便等同于平南侯府受rǔ。
而更麻烦的是,王氏是傅庚之妻。以太子妃对傅庚的了解,她前脚敢打王氏,后脚傅庚就敢去皇帝面前闹去。那可是个泼皮无赖,什么面子里子全不顾的。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若傅庚因此迁怒于太子,暗里做些手脚,他们东宫便不吃亏,沾一身腥也是极让人头疼的。
太子妃娘娘面上神色yīn晴不定,却始终不出声。那王氏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有你不降罪我便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便在此时,却见一人自正厅门外走了过来,盈盈几步上前扶起王氏,口中笑道:“请娘娘恕罪,臣妇家这个表妹呀,自幼就是个直脾气,臣妇代她向娘娘赔罪了。”
王氏一听见这人的声音,暗里先松了口气。她顺着来人的手站起身来,向旁看去,却见谢太太笑语盈盈地立在她身旁,一只手正按在她的手上,在她身旁还有一人躬身立着,却正是怀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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