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傅瑶之后,傅珺便又坐在窗下出神。一旁的蒋嬷嬷见了便轻声劝道:“姑娘还是去吧。太太身子并无大碍,且姑娘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第074章
蒋嬷嬷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
那傅玠可是整个侯府最受宠的,谁也越不过他去。且二房又得侯夫人看重。此刻傅玠与傅瑶双双相邀,傅珺若能借此机会与之jiāo好,在侯夫人那里便也会好过些。姑娘可是被侯夫人冷落了好些日子了。
过后王氏亦派了怀素过来,也是叫傅珺去看灯去的。王氏的意思与蒋嬷嬷倒是不谋而合:难得家中兄弟姐妹齐聚,若独傅珺一个不合群,却也不大好。
傅珺想了想,觉得王氏所言不错,何况还有个傅玠呢,他的面子傅珺不能不给。此外王氏卧chuáng乃是因怀孕,傅珺一个小姑娘,留在家里既不便、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倒不如卖傅玠一个面子,也间接缓和一下三房与各房的关系。
主意既定,傅珺便着手准备出门事宜。因王氏身子不适,蒋嬷嬷便被留了下来。王氏这时候需要得力的人留在身边,因此怀素与沈妈妈两个,傅珺一个都没带着。青芜与青蔓年纪太小,王氏不放心,便叫了涉江与回雪两个跟着,双青则留下看家。
傅珺是在青蔓可怜巴巴的乞求眼神下,硬着头皮走出秋夕居的。这丫头原本打算得好好的,要跟着姑娘好好去那朱雀大街上顽顽,谁想最后却没她的份儿,她那个伤心的小眼神儿哟,简直叫傅珺不敢直视。
带着落荒而逃似的谜之负罪感,傅珺来到了荣萱堂与众人汇合。因临时出了王氏一事,府中还需有个坐镇的,身为长媳的张氏便主动留了下来,带萝卜头们出门的便只剩下了傅庄一个。好在侯府人多,侍卫、随扈还有健仆之类的,随便抓抓也有一大把,这些哥儿和姑娘们并不乏人护送。
直到坐上马车的时候,傅珺还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马车自仪门向外走去,前湖边的栏杆上皆点着灯笼。宁静的湖面上映着一轮明月,水中的月影与灯光jiāo相辉映,将整个侯府装点得明亮灿烂。
傅珺坐在马车上,耳畔是傅瑶与红袖两个人兴奋的说话声,眼中见到的,则是一闪一闪掠过窗外的花灯与烛火。
这是多么美丽的夜晚。这一夜的金陵城宛若童话世界,又像是画中仙境,傅珺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朱雀大街这一晚实行了临时管制,东西两头的街口一进一出,由五城兵马司派人把守。街侧的叉路巷子口也派了衙役守着,只许出不许进,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流的混乱。
即便是挂着侯府的标志,平南侯府的马车这一路也是走走停停,接受了好几番盘查。而每一次盘查过后,那朱雀大街上传来的笑语声便会近上一层。待马车最终停在朱雀大街东口时,傅珺放眼望去,却见一条绚丽的花灯的河流,jiāo织着如cháo的人流,自此处涌向彼端。天上月影、人间灯火,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去。
别说傅珺这个异世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了,便连傅珈并傅琛他们,亦在这一片灯海前看得目眩神迷。
傅玠已经大声地喝彩道:“嗬,那盏大灯笼可真大啊。”他伸手指着前头不远处一盏极大的刘海戏金蟾灯笼,那灯笼不知如何做的,上头是刘海戏金蟾,下头还有十来个小小的荷花灯围着打转儿,既jīng巧又有趣儿。
傅庄便将傅玠一把扛在肩上道:“走,大伯带你看灯去。”
傅玠欢呼一声,直叫着“去看刘海戏金蟾去”,旁边的傅琮看得眼热,便拉着傅庄的袖子央求道:“爹,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傅庄哈哈笑着,叫个侍卫将傅琮也驮了起来,又对后头的傅瑶等几个女孩子笑道:“你们几个跟紧了大伯,可别走丢了。”
他一惯是庄重正经的模样,此时一众孩子见他唇边带笑、意态轻松,皆有些怔怔的。唯有傅珈却是被傅庄宠大的,便娇嗔道:“爹只顾着哥哥们,可把我给忘啦。”
傅庄便冲傅珈伸出只手来,柔声道:“爹牵着你,跟紧些。”
傅珈得意地将目光往傅瑶与傅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傅珍身上,这才拉住傅庄的手,口中还抱怨地嗔道:“爹现在都不疼我了,以前都驮着我的呢。”
傅庄便温声道:“你长大啦,爹不能再驮你了。”
傅珈眼珠转了转,便笑道:“爹便不驮着我也成,便罚爹爹过会子买个大大的灯笼来给我。”
傅庄自是满口应允,傅珈便笑得越发的甜。一旁的傅珍抽着左嘴角,眸中的羡慕之色却是一掠而过。她的大丫鬟chūn烟瞧见了,便指着美芳馆门前的两盏绣球灯给她看。傅珍到底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没多久便又重露欢颜。
傅瑶便牵着傅珺的手,目注傅珈轻声笑道:“可真把她给得意的。”说着又扯扯傅珺的衣袖,在她耳边道:“等着罢,回府后肯定又要把灯笼拿出来炫耀了。真真是侯门的姑娘,这气度可不是顽的。”
傅瑶这话说得凉凉的,傅珺听了却有点不大舒服。
她一直以为傅瑶是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可有时候想想,果真便如此么?只怕未见得吧。
见傅珺只呆呆地看着四周,并未附和自己,傅瑶却也不以为意。依旧亲热地挽着傅珺的手,四处张望着,不时便指着一盏灯笼叫傅珺看,态度十分亲热。
一行人走走看看,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朱雀大街的中段。
这里比街口更热闹了十分。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搭了个大山棚,棚上彩结飘舞、锦绣飞扬。棚下摆了一溜小摊儿,打卦算命的、卖元宵的、卖甜果子的、粘梅花的、剪chūn蛾的、吞火吐剑玩杂耍的、演百戏的、猜灯谜的等等等等,差点儿没把傅珺的眼睛给看直了。
傅珺从没想过,古代的小摊儿种类竟是如此丰富,古代劳动人民的商业头脑也比她想象中更发达。竟还有人弄了一小块沙地,便在那沙地上写谜语叫人猜,猜对了摊主给一个大钱,猜错了倒给摊主一个大钱。完了拿脚一抹,再继续写。比起花灯上写谜来,这种糙根猜谜方式真是环保又节约,傅珺简直要击节赞叹了。
第075章
到了这里,头一个傅琮便走不动道儿了,指挥着那个侍卫从东窜到西,不一会那侍卫便抓了满手的零碎。傅瑶也顾不上说风凉话了,早丢开了傅珺,拉着红袖并束妈妈去看人粘梅花,又叫红袖帮她买chūn蛾和彩线风车。
傅庄在上元馆酒楼已经定了包间,过一会有花灯游街,皇宫里还会放烟口,上元馆这个位置无论看灯还是看烟口都很好。因酒楼便在广场附近,故此傅庄便也没太拘着孩子们,只吩咐仆从们跟紧些。
傅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逛过街了,那种血拼到脚软的感觉,她也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所以,她此刻的表现,比傅瑶傅珈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她两眼冒着绿光,从这个小摊逛到那个小摊,本着宁可错逛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摊儿的原则,尽心尽力挨个逛去,完全不顾自己这具身体只有六岁的事实。
跟着傅珺的除了涉江与回雪外,另还有两个仆妇并一个小厮。那小厮十分有眼色,见傅珺逛得兴起,便细细地一家家介绍了一番,还自带评论功能,什么这个粘梅花的手艺不好啦,那个吞火的不如大功坊的李秃子啦,又指着一家卖甜豆浆的小摊道:“不是小的夸口,这张子秀的炊饼豆浆那可是金陵城头一份儿,连尚书大人每天都要去喝上一碗呢。”
傅珺凝目看去,果见一个挂着张青布幡的小摊儿跟前,挤了不少的人在那喝豆浆。因着人多,有些人没地方坐,便端着碗蹲在地上,一口豆浆一口饼,吃喝得唏溜有声。在人群里不乏衣着jīng洁的中产阶级人士,有几个学子戴着文生巾,也蹲在地上喝得一头汗。
眼前的qíng景,不由让傅珺想起前世查案时,去到一些偏远地区,找不到像样的馆子吃饭,有时候便也会这样,跟一帮子同事一起,买几个烧饼,就着凉水就是一顿饭。
现在想来,那时的日子虽艰苦,但那个世界所赋予她的自由与尊严,却是现在的她难以拥有的。
见傅珺怔怔地望着那豆浆摊出神,那小厮眼珠转了转,便笑道:“这豆浆凉了便不好喝了,炊饼也须得出了锅就吃。要不小的就替姑娘买回来了。”
旁边那个瘦些的仆妇便道:“别胡乱撺掇姑娘吃外头的东西,不gān不净的。”
另一个圆脸的婆子则笑道:“哎哟说得我都饿了。今儿天可怪冷的,嫂子您看着些,我先去买碗浆子驱驱寒气。”说罢也不等那瘦仆妇回话,便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豆浆摊子前排队去了。
这婆子不说还好,一说傅珺也觉着有点冷了。
方才逛街走着没觉得,现今停了下来,那正月里的冷风便跟小刀子似的,直往脸上刮。
旁边的小厮咽了咽口水,高声向那婆子道:“可快着些儿,我们可不等你了。”
傅珺自是知道这些婆子仆妇们的,最爱捧高踩低。若她是二房或长房的姑娘,便给这婆子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丢下主子跑去买吃的。
可是,谁叫自己是三房的呢?这几个月来每天在荣萱堂听冷话、看冷脸,这府里但凡有眼色的,谁不知三房正被侯夫人厌弃着。这般境况下,别说是跟出门的婆子了,哪怕是最下等的扫地妈妈,对傅珺也不过面儿上敬着罢了。
回雪在旁边瞧得气不过,便冷笑道:“这些妈妈们脸倒大得很,丢下主子自己倒去喝热的了。”
那瘦脸的仆妇便不说话,嘴角却是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涉江便上前替傅珺将小斗篷紧了紧,柔声问道:“姑娘冷不冷?”
傅珺摇了摇头,垂首却见涉江的两只手冻得通红,便问道:“你的手套呢?怎么不戴着?”
托几位穿越前辈的福,这个时空已经有手套了,侯府下人的份例衣裳里便有手套等物。
涉江便笑道:“那东西做活儿不利索,婢子先摘了,一会子再戴。”
旁边的小厮便陪笑道:“哎哟喂,这可是三九天儿,姐姐这手可别冻坏了。”
傅珺看了看涉江的手,又向那豆浆摊看了一眼,转首见傅庄还带着傅玠看百戏呢,她沉吟了一会便道:“便去喝碗热浆子吧,一起去。”
回雪忙劝道:“姑娘,那外头的东西不gān不净的……”
“那可是张子秀的豆浆哪,”那小厮咽着口水打断了回雪的话,又对傅珺陪笑道:“姑娘且信小的一回,那张子秀做了几十的生意,最是gān净老实的。”
回雪便上前拍了那小厮一掌道:“你这猴儿崽子自己馋了,便来撺掇姑娘。”
那小厮捂着头直喊冤,那瘦仆妇便笑道:“哎哟哟,回雪姑娘别拦着了,姑娘都说要去了,你拦在前头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副小姐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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