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珍眸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冷意,方要说话,却见前头馥雪回首笑道:“姑娘们快着些儿,太太叫呢。”
傅珈忙叫一旁的丫鬟道:“珮环,替我将兜帽拉好。”那叫珮环的丫头便上前将傅珈的兜帽拉了上去,又冲傅珺屈身行了一礼,那边傅珈早已拉着傅珍去了。
傅珺看了珮环一眼,只觉得这丫头十分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不是环儿么?
自桃花钗一事之后,傅珺总没见她,听人说是挨了一顿好打,躺在chuáng上养了好些时候。没想到重责之后,她倒升了一等丫鬟,连名字也改成了珮环,看来傅珈对她真是十分信任。傅珺望着珮环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098章
三房的软轿不多时便到了,傅庚亲扶着王氏上了轿,一家三口回到了秋夕居。
此时,那许娘子却是早就来了,正在明间里侯着呢。见傅庚并王氏等人回来了,便上前见礼。
王氏叫忙沈妈妈将她拦住了,含笑道:“许娘子可千万莫要如此,倒叫我受不住了。若换了以往,我还要称您一声姑姑呢。咱们便免了这些吧。”
在来的路上,傅庚已将许娘子的来历说与了王氏,果然不出傅珺所料,这许娘子果系宫人出身。
据傅庚介绍,这许娘子本名慧君,曾任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因其为人行事谨慎大度,又善体人意,十分得太后欢心。
圣上原打算将她留下来,长伴太后左右。谁想那太后却是个慈心之人,不忍见她这般的青chūn女子在宫中耗尽年华,待许娘子到了年纪后,便亲自作主将她放出了宫外,又赏了她许多金银。
许娘子出宫后便回了家乡,很快嫁予了一位教书的先生,夫妻二人倒也恩爱。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婚后不到半年,一场急病便夺去了那教书先生的xing命。她夫家人便污她克夫,又一味贪她钱财,还与她娘家人勾结起来,几次三番设计陷害,皆被在宫中浸yín多年的许娘子轻易识破。
见家人如此不堪,那许娘子原就是个通透的,便gān脆收拾了细软,只身一人重回京城,却是寻了平南侯帮忙。
不知这许娘子与侯爷是如何结识的。此二人有旧却是实qíng。侯爷便请她进了府,原想聘她作女夫子的,却被她婉拒了,只答应在前院任个管事,帮着侯爷处理些事qíng。
因此,这许娘子在府中的地位便颇为超然,便是傅庚他们几个寻常见了,亦是依礼相见,并不敢有丝毫轻慢。
知晓了内qíng的王氏,自是更不敢用对待下人的态度对她。因此在见到许娘子行礼时。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受,只将她当女夫子看待。
许娘子见王氏言语和善、态度真诚,倒也没再坚持,从容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便立于一侧。静侯傅庚开言。
以傅珺看来。这许娘子简简单单的几个起身、退步、站立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好看,傅珺看得又有点呆了。
傅庚便笑道:“棠姐儿明日进宫。这宫规礼仪一事,还要烦许娘子多多指点。”
许娘子微微垂首道:“姑娘还小,礼仪上并不难,指点二字并不敢当。”
王氏笑道:“还是要多承您指教。”
傅珺亦上前恭声道:“请许娘子指教。”
许娘子含笑点了点头,对傅珺的态度颇为满意。
说起来,她倒并不讨厌这位四姑娘。
从第一回带巧云离开那次,她便注意到了这个眉眼漆黑的姑娘。那藏在眼中的灵慧机敏,旁人瞧不出,她却瞧得很清楚。
及至第二次在品藻堂中相见,小姑娘态度大方,面对她故意的不理会,既不曾颐指气使,又没有焦灼不安。那双凝视着她的大眼睛里,除了好奇与欣赏之外,便只剩下一片清澈。
再后来,她听侯爷说起傅珺在灯会之后帮着画影图形等事,深觉此女聪明内秀,对她的好感便又增了两分。因此,傅庚一说请她帮忙教宫规,她便同意了。若非她同意在先,傅庚是断不敢开口向侯爷借人的。
见许娘子对傅珺笑得和善,傅庚与王氏皆放了心。王氏心里甚至还有些欢喜。
能请到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礼仪,那可是十分不易的,更何况这许娘子一看便非常人,又是在太后跟前得脸的,若能得她指点傅珺,不要多,只要有个一两年,不愁傅珺不出挑,以后挑婆家也会多个筹码。
王氏笑眯眯地望着傅珺,仿佛已经看到宝贝女儿长大了的样子,连进宫所带来的隐忧也忘了。
傅珺自是不知道王氏想了这么远,她只是恭恭敬敬地跟在许娘子身后,去了东次间,学习最基本的进宫礼仪。
说起来,傅珺要学的并不多,不过是如何走,如何站,如何跪,如何起,如何开口说话而已。
然而,光是一个走路,傅珺便已经觉得很难了。
许娘子走起路来,裙不动,身不摇,步幅间距宛若尺量,还有那面上的神qíng,双手摆动的角度,在在皆是恰到好处。再返观傅珺,走路还带着前世警察的风格,虽已尽量收敛,但那种现代人的步态,与淑女却是相去甚远。别说许娘子了,便傅珺自己都有点不忍看。
好在许娘子对傅珺的要求并不高。这胖胳膊小短腿儿的,能有个大概便足够了,因此教得十分轻松。傅珺也知道,就自己这点道行,这半天功夫只能囫囵学着罢了。
有事qíng做时,时间便过得飞快。傅珺觉得没学多久,便已到了掌灯时分。许娘子见时辰不早了,便对傅珺道:“这样便也差不离了,明日进宫我还跟着姑娘,姑娘也别太过于紧张。太后娘娘是再慈祥不过的人,姑娘见了便知。”
“是。多谢许娘子。”傅珺态度恭谨地道。
许娘子微微一笑,又向旁看了一眼。青芜连忙拿着帕子走上前来,将傅珺额上的汗拭了去。
傅珺着实有些累了,方才又站又跪地忙了一大通,饶是她心xing坚忍,这具身体却实在撑不住,这会子只觉得浑身酸软难当。
许娘子像是知道傅珺此刻的感受一般,声音平稳地道:“姑娘晚上叫人拿热毛巾焐一焐,再用药油搓一会子,便会好些了。”
傅珺忙谢过了她,又亲送她出了门,这才回到明间,与王氏和傅庚一同用了饭,便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天还黑着,秋夕居里便灯明烛亮,一家三口皆起了身,洗漱完毕后,略用了几口点心,便由傅庚带着傅珺去了荣萱堂,与侯夫人汇合。因王氏并无品级,故今日是由侯夫人领傅珺进宫,傅庚亲自护送。
荣萱堂此刻亦是灯火通明,侯夫人正在梳头,在镜中瞧见傅珺走了进来,难得地对她慈和一笑,温声道:“可吃过点心了不曾?祖母这里有梅粉糕,先吃一块垫垫吧。”
傅珺便糯声道:“已经吃过点心了,多谢祖母。”
侯夫人听了便点点头,也未qiáng求,又从镜中将傅珺由头到脚打量了一回,见她上头穿着件嫩huáng色香雪纱小袄儿,下头是条浅粉色朵梅霞影纱裙子,脚上蹬着双轻茜色镶珍珠羊皮靴子,外头则是一件大红猩猩毡的小披风。
侯夫人便道:“这样儿便好,不必太过张扬。”
第099章
因屋子里暖和,傅珺的披风便没穿上身,而是由旁边跟的人抱着。侯夫人说完话后,便转过视线,向那跟着的人看了一眼,俄倾又面无表qíng地看回了镜中。
那跟着的人便是许娘子。
许娘子今日依旧是一身简致的打扮。外头罩着件淡灰色的长褙子,里头是绛色对襟袄儿,下头系着深灰色细绫百褶裙子。因那袄儿的对襟便衬在褙子边儿上,一抹绛色颇为馥丽,看着倒不似以往那般沉肃了。
说起来,以傅珺的审美眼光,许娘子的这身衣裙,无论款式还是颜色搭配,都比侯夫人那一身翟衣霞帔要大气得多。不过这只是现代人的想法,在古人看来,自然是侯夫人那一身又亮又闪的更加华丽。
侯夫人很快便梳好了头,又略用了些点心,跟傅珺一样,也是没敢喝水,只抿了一粒生津的糖渍果子略作润喉。因怕天冷,出门前又戴了个黑貂皮帽子,收拾停当后便与傅珺一同出了荣萱堂。
进宫可不比平常,跟的人皆是有规制的,侯夫人便按制带了于妈妈并秀云两个,加上傅珺身边的许娘子,也就三人而已。
一行人安静地出了仪门,侯夫人的马车便在门外侯着,黑漆金顶十分华丽,那金顶上雕着侯府的标志,在大红宫纱灯笼的映照下,泛出夺目的光华。
侯夫人带着傅珺上了车,其余人等则上了另一辆车,傅庚骑着马。带着侯府的几个侍卫从旁护送,不多时,两车数骑便转上了朱雀大街。
傅珺还是头一次与侯夫人单独相处,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傅珺倒未觉得有什么,她巴不得侯夫人不要来搭理她才好。她在脑中温习着昨天学的那些礼仪规矩,一双眼睛则凝视着遮着锦帘的车窗。
雪已经停了,天气却并不太冷。偶尔有微风刮过锦帘,便能看见窗外的天空依旧一片漆黑,朱雀大街上空寂寥寥。唯有马蹄声响,带动车厢微微地摇晃着。
傅珺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前世她去省城参加高考时。也是在这样的凌晨时分,她独自坐上长途公jiāo车,奔向未知的陌生的城市。
那时的她,心中有惶惑不安。亦有期盼欢喜。而此刻。她的心qíng却是全然的平静。连不安也没有。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实感吧。在傅珺与这个时代之间,横亘着数千年的时空距离,这种处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奇异感觉。傅珺相信,除了她的同道之外,无人能够体会。
“见了娘娘,只需安守礼仪,不说不该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便无事了。”侯夫人淡声道。
“是。”傅珺乖巧应道。
难得这位祖母还能嘱咐她这些。估计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着平南侯府的声誉计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约有四十多分钟的样子,便停了下来。侯夫人戴好貂皮帽子,由傅庚扶着下了车。
东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黎明的曙色还只是一角微光,停息在皇宫门前高大的双阙上,刻下一道模糊而又肃穆的影子。
傅珺仰起头,凝视着这庄严的建筑,心中微有些激动。
于妈妈等人皆已下了车,此时便围了上来,许娘子亦上前替傅珺的手炉里换了新碳,又将傅珺全身上下的衣物看了一遍,轻声地道:“姑娘过会子便不能坐车了,得走进去。”
“嗯,我知道。”傅珺答道。昨天许娘子已经跟她说过了,便是诰命夫人进宫,亦只能靠一双脚走路。因此她早有准备,穿的是最舒服的一双靴子。
略作收拾之后,侯夫人便走到宫门前递了牌子。因此处乃是后宫,傅庚是不能进去的,傅珺便在此处与傅庚作别,跟在两个宫女身后走了进去。
在门外看那双阙时,只觉得这宫殿庄严雄浑,而走进去之后,里头却并不像傅珺想象得那样阔大,那宫道亦不算宽,估计只能容一辆规制稍小的马车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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