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姑娘的话,都带齐了。”青芜跟在傅珺身后道。
傅珺点了点头,出门行至东角的花坛边,将壶里的水浇在那株洒金秋海棠上,细声道:“记得将花儿也带着。还有,叫沈妈妈来一趟。”
“是。”青芜应了一声,悄然退了下去。
傅珺细细地给花浇着水,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几乎是大变了个样。
王氏丧事后不久,沈妈妈便寻了个空儿,将王氏的嫁妆单子jiāo予了傅珺。直到那时傅珺才知道,她的娘亲竟给她留下了近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仅庄子便有五处,田亩、铺子等亦有好些,还有存在汇丰票号里的五万两银票,以及首饰器物等等。
这些财产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一个庶女该有的身家。
傅珺无法想象王氏是如何得到这笔财产的。据她所知。王氏生前虽也经营着几家铺子,但入息十分有限。这些钱物田产究竟从何而来,傅珺问过沈妈妈,沈妈妈却是语焉不详。
在傅珺还没消化掉这些消息的时候,沈妈妈又将一只秘匣jiāo予了她。在那只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八只小瓶子。沈妈妈说,这些全是些珍贵秘药,是根据南山国的秘方制作成的,乃是王氏的生母——玉姨娘——亲手jiāo给王氏的。
据沈妈妈介绍,这些秘药里,有些是能止血的。有些是能令伤口快速愈合的。还有几样却是能致人呕吐、腹泻或是晕厥的药物。总之,便是既有治病救命的药,亦有伤人害命的药。沈妈妈一再叮嘱傅珺,好生收着。小心使用。
这些秘药再次大大超出傅珺的想象。她头一次觉得。在她的母亲王氏身上。似是有一些秘密。而这秘密沈妈妈可能知道一些,却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一丝也不肯向傅珺透露。
如果说。王氏的陪嫁之巨,彻底颠覆了傅珺对庶女的认知。那么,外祖父王襄的来访,则令傅珺头一次知道,自家外祖父对王氏的重视,似也超出了普通人家对庶女的态度。
王襄为了庶女王氏丧葬之仪,亲赴京城,这本身已经很叫人意外了。而在侯府住了三日后,王襄便提出要带傅珺去姑苏小住,以抚慰老妻丧女之痛。
彼时,傅庚即将续弦的传言甚嚣尘上,整个侯府都传遍了,甚至连续娶的对象都传了出来,便是抚远侯府的大龄未婚女卢莹,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傅珺也听到了一些。
对于此事,傅珺既未向傅庚求证,也并不觉得意外。
于她而言,傅庚更像是一个朋友,而非父亲。前世的她比傅庚要大好几岁,在她眼中,傅庚的许多行为冲动而偏激,与王氏带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看傅庚是隔着些距离的。某种程度上说,傅庚只是傅珺所借住的这具身体的父亲而已,在jīng神上,她对他并无依恋。
也正因如此,傅庚是否续弦、何时续弦、续娶何人……这些傅珺既无法左右、亦无力关心的事qíng,她也只是听听便罢。
而王襄的要求,则与傅庚续弦的传言配合得十分默契。
那一阵子,傅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侯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像是在看一个多余的物件儿。那种称量着该如何摆放这个物件的态度,让傅珺很是啼笑皆非。
她是侯府三房的嫡长女,这个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她不管傅庚娶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她都会谨记,她是名正言顺的三房嫡长女。若有人记xing不好,她会用她的方式帮那人长长记xing。
也许是心态的转变,让傅珺对侯府中的一切人与事,都有了一个全新的态度。而侯夫人的那点眉眼官司,她根本便没往心里去。
对于王襄的要求,侯夫人自是顺水推舟地应了,却不料,这件事在侯爷那里遭到了qiáng烈反对。
侯爷道:“棠姐儿是我侯府的姑娘,才经母丧便远赴他乡,你叫外人怎么看我平南侯府?”
侯爷未尽之意便是,那头才有傅庚续弦的传言,这里便将先头太太所出之女遣至他处。外人看着,只会说侯府连个姑娘都容不下,只会觉得傅珺可怜、傅庚薄qíng寡义、续弦心胸狭窄。平南侯府的名声只怕会因此受损,故侯爷坚不同意。
傅庚对此不置可否。侯爷多次征询他的意见,他皆以岳父其qíng可怜,不忍拒绝为由推脱了。
因此,关于傅珺赴姑苏一事,便这样僵住了。在此期间,并没有人来征求傅珺的意见。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显然认为,对一个六岁的女孩,他们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傅庚倒是悄悄寻傅珺说过几句话,言语虽有些隐晦,但傅珺能感觉到他的态度,甚至还觉得,要将她送往姑苏一事,很可能是傅庚与王襄商议过后,才由王襄提出的。
事qíng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王襄大约是不耐烦了,便跟侯爷发了话,道:“棠姐儿乃是我王氏家族血脉,我王氏一族虽名声不显,但也绝不会屈于侯爷的威风之下。若不叫我带棠姐儿走,我便上折子告侯爷仗势欺人,告平南侯府攀附富贵、家风不正。拼着我头上这顶乌纱不要,我也要将你们平南侯府告下来。”
看着王襄须发倒张、横眉立目的样子,平南侯先就软了语气。
王襄话中的潜台词,他想装听不懂都不行。而这里头牵涉到的人或事,敏感得不能再敏感,让他不能不多想。再联系到王知府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以及那一连十余年上佳的考绩官声,平南侯的腰杆儿便再也硬不起来了。
第114章
傅珺前往姑苏探望外祖母一事,便此敲定了下来。依着本朝的规矩,父母丧,守孝满六十日后方可出行,因此,傅珺的启程之日便定在了四月初。
沈妈妈是流着泪送来这个消息的,传过了话,她便一把搂过傅珺,泣不成声地道:“可怜的姑娘,太太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姑娘,太太这一去,姑娘便要离乡背景了。太太若是活着的话,哪会这样呢。”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呢,妈妈想得太多了。”傅珺轻声安慰她道,“我是去看望外祖母的。外祖母这么疼娘亲,定也会很疼我的。妈妈快擦擦泪吧,别哭了。”
沈妈妈望着傅珺,yù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收住了眼泪,忙着去帮傅珺打点行装去了。
收拾箱笼、清点衣物首饰,点选要带走的丫鬟妈妈,安排谁去谁留等等,这些琐事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两个月飞逝而过。此刻,望着眼前的花糙,傅珺的心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qíng绪。
她将花壶jiāo予身旁的青蔓,转首望着木樨树。
这偌大的侯府中,能叫她留恋的人与事不多,这木樨树算一个,另一个,便是傅庚了。
也不知他现下心境如何?被父母bī迫着,于发妻死后百日内续弦,他的心qíng想必也不会太好吧。
傅珺看着木樨树想得出了神,便没听见沈妈妈的脚步声。直到青蔓轻轻地唤了一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找老奴?”沈妈妈问道。
傅珺微笑道:“是有事儿找您。前儿苏州那边来了信。说是先前我们送去的箱笼都到了,许娘子也附了张纸条儿,只说一切安好。我便想问问您,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叫人捎过去,那捎信的人明儿便走了。”
沈妈妈在心底里悄叹了口气,又勉qiáng换出个笑脸来道:“能有什么?能带去的皆带去了,下剩的皆是姑娘眼面儿前用得着的,要不就是些笨重的家什,也都锁在了库房里,钥匙便在老奴这里。再过三日咱们也要启程了。便有些零碎物件儿。想那船也装得下。”
傅珺含笑道:“如此便好。妈妈辛苦了。”
沈妈妈躬身道:“老奴不过归置归置东西罢了。”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会道:“姑娘好久没跟爷说话儿了,眼见着便要启程,姑娘也该寻个机会跟爷说说话。”
傅珺明白沈妈妈的苦心。漫声应道:“我会去的。妈妈放心。”
沈妈妈便无声地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安排留守与跟着的人员。
因蒋嬷嬷年纪大了,经不得舟车劳顿,便留下来看院子。顺便照顾傅庚。原本沈妈妈还要将流风与回雪留下的,却被傅珺否决了。
傅庚今后会娶谁续弦,想纳谁当通房或小妾,她管不了也管不着。但王氏留下的这几个,她绝不会留给傅庚。
只要一想到这些服侍过王氏的丫鬟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傅庚的枕边人,傅珺心里就堵得厉害。她的娘亲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想再叫王氏受委屈。至少在傅珺能做主的范围内,她不希望如此。
因要带着的人手相当多,傅珺现在的丫鬟定额已经满员。一等的有四个,分别是怀素、涉江、流风、回雪;二等的则是青芜、青蔓,再加上傅珺亲提上来的绿萍与绿藻二人,亦是四个。
如今傅珺身旁服侍的,便只有青芜与青蔓两个。怀素与许娘子先期去了苏州,将要住的地方打点出来。流风则帮着沈妈妈打理行装并清点器物等等,顺便看顾涉江与回雪两个。
那日傅珺向侯爷求qíng,当晚涉江与回雪便回了秋夕居。只是,这二人虽回来了,却当不得用。侯爷放人之前,先将二人各打了三十板子。她们服侍主子不力,这些罚是该当的,二人咬牙受了下来,回到秋夕居便倒下了。
其后便是王氏丧事,沈妈妈顾不上这两个丫鬟,便叫流风照应着。现今她二人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待/后/日/与傅珺一同坐船去苏州。
大约是因为傅珺识趣地要走了,免去了侯夫人安置多余物件儿的烦恼,故她对傅珺的态度十分友好,出手也相当之大方。
傅珺这头儿人还没走,侯夫人便将一应丫鬟妈妈们的月例银子,共计三年的份例,一总儿着于妈妈关了帐送了过来。那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匣子银锭,如今便收在沈妈妈那里。
虽然傅珺现在不差钱,但有银子入手她还是举双手欢迎的。尤其是侯夫人一片苦心,她更是深有体会。
于是,在收到银子的当天,傅四姑娘便亲去谢了侯夫人,流着泪哽咽道“定会早些回来,在祖母跟前尽孝”,说得侯夫人面上又是一阵yīn晴,傅珺这才满意地施施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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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启程的那天。
黎明时分,傅珺便醒了过来。
她侧耳听了听了外头的动静。廊下有极轻的脚步声,应是青蔓往大厨房领早饭去了。而随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外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傅珺掀开绡帐,向窗外张了一张,一丝极淡的曙色悬在窗檐上,廊下的灯笼却是早熄了。她在chuáng上翻了个身,便听见青芜轻声道:“姑娘,您醒了么?”
傅珺“嗯”了一声,索xing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青芜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将绡帐分了一道挂上帐钩,柔声道:“这会子也不早了,姑娘便起吧,今儿要早些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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