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上前两步,屈身道:“见过外祖父。”
王襄放下信封,抬头微笑着道:“起来吧,来,坐到这里来。”说着便伸手向旁边的一张梅花圆凳一指。
傅珺垂首应是,轻轻挪步坐了过去。王襄又向涉江等人看了一眼,傅珺便向涉江她们点了点头。
涉江面露忧色,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傅珺一眼,见傅珺神色淡定如常,又向她点了点头,涉江方才敛衽行了一礼,带着青蔓几个退了下去。
待到门口的帘栊重又合住,那书问又将门也掩上,并退至阶下站好之后,王襄方才清了清喉咙,沉声问傅珺道:“你可知外祖父为何叫你过来么?”
傅珺点了点头,沉静地道:“孙女儿猜测,应是为着昨儿的事qíng。”
王襄便点了点头道:“正是想问你,你是如何知道那糙坡靠近坡顶之处,被人埋了东西进去的?”
昨天傅珺写给王襄的字条里,说的便是这件事。现在看来王襄果然从里头挖出了东西,傅珺的判断一丝未错。
傅珺便微笑道:“回外祖父的话,孙女儿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发现那一处的糙与旁处不同。”
王晋便奇道:“便是此处叫人难解。你是如何发现那里的糙与旁处不同的?我瞧着无甚不妥哇。”
傅珺侧首想了一想,道:“孙女儿记得,前几年每逢这个月份,那糙坡的坡顶旁,皆会长出几株开蓝花儿的糙来。大前年是三株,前年是六株,去年是十二株,前些时候孙女儿过来,发现今年又变成了十五株。而昨日那糙坡上的蓝花糙却只得七株,数目少了许多。因外祖父从不叫人去动那糙坡,孙女儿便此觉着,那里的土必是被人翻动过了。”
说到这里,傅珺停了一停,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继续道:“孙女儿又想,若是常人翻动了糙叶,必不会费心去整理。那糙坡原就杂乱,便不整理也没什么。可是,孙女儿昨日细看之下,发现那七株蓝花糙朝向混乱,有三棵与旁的糙是相反的,一看便知是被人挖出来后,又重新填埋了进去。只是那挖糙之人不知道的是,糙木向阳,那一整坡糙的朝向皆是随阳光变化的,不可能背向而长。孙女便是发现了这两处疑点,才认为那坡顶之处的土必定被人翻动过。”
傅珺这一大段话说完,王襄已经听得怔住了,那中年男子亦是面露讶色,忍不住出言问道:“傅四姑娘竟能记得如此清楚,连大前年那坡上生了几棵糙,都能记得?还有那糙木一天中的朝向,姑娘也能看得出来?”
傅珺点了点头道:“是,我都记得。举凡这些景物之属,过目之后,便不会忘。”
第144章
王襄面上的惊讶之色越发浓厚了起来。
他确实曾听傅庚说起过“棠姐儿记xing极佳”的话,他以为不过是傅珺的记忆力比常人略好些罢了。自傅珺来到姑苏后,平素他也时常教导些学问。在背书上头,傅珺的表现不算十分出色,比王晋那更是差得远了。因此,他便以为那是傅庚爱女心切,言语略微夸张了一些。
而今听傅珺亲口说起,且又果真是在傅珺所说之处挖出了东西来,他便不得不相信,这个外孙女儿的记xing,确实大异于常人。
傅珺很清楚王襄在想些什么,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自小便有的。若是背个书什么的,孙女儿的记xing便很一般。但是那些无意间过目之物,事后想来便如亲眼重见一般,万分清晰。”
王襄闻言不由捻须而笑,道:“我们四丫头这个记xing,倒真是大异于常人。”
傅珺面色赧然地道:“孙女儿愚笨,让外祖父见笑了。”
便在他们说话之时,那旁坐的中年男子一直面带沉思之色,此时便cha口问道:“请王大人恕在下无礼,在下尚有一个疑问,想请傅四姑娘解惑。”
王襄笑道:“无妨的。”又对傅珺道:“方才忘了和你说了,这位是田先生。”
傅珺见王襄称那人先生,便知此人非是常人,忙站起身来,端正地敛衽行了一礼,口中道:“见过田先生。”
那田先生一派泰然。坐在原处点了点头,微笑道:“傅四姑娘请坐。”
傅珺依言坐了下去,田先生便问道:“姑娘过目不忘,在下十分佩服。不过,仅凭着那糙叶方向有异,姑娘便断出是有人埋了东西进去,而不是有人挖了东西出来,这却叫人不解了,还望解惑。”
傅珺微微一笑,道:“这其实不难解的。因为。我无意间得着了另一样东西,从那件东西上头,我才断出了那糙坡是被人埋了东西进去,而非挖了东西出来。”说罢。她便从袖出取出一支银簪来。却是昨天偶尔拾得的那一支。
傅珺将簪子呈予王襄。又从袖中取出个布条来,对王襄道:“说来也是凑巧,昨儿孙女儿在松林边上的矮树丛下头。拣着了这个簪子,这簪子是中空的,里头藏着张布条儿,请外祖父细看。”
王襄接过布条看去,却见那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东西藏妥后七日再退,切记不要打糙惊蛇。
王襄看着布条,面色纹风不动。不过傅珺发现,他眼睑处的肌ròu迅速绷紧,表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愤怒。
傅珺不知道王襄他们从糙丛里挖出了什么,看起来那东西非同小可,否则一向镇定如恒的王襄也不会如此愤怒。
那田先生站起身来,从王襄手中拿过那枚银簪,略一摆弄便旋开了机关,银簪便被从中扭开了。他望着手上的簪子,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之意,随手便把簪子丢在了桌上。
傅珺便轻声将昨天发现簪子的事qíng说了,又道:“这簪子并布条原该昨儿便jiāo予外祖父的,但彼时棋考在侧,孙女儿行动不便,便只能先写了字条给您。又因此物重大,孙女儿不敢jiāo予旁人代转,因此便打算今日柳夫子的课结束后,再往您这里来一趟的,不想外祖父先唤了孙女儿过来。”
王襄伸手抚了抚傅珺的发顶,面色有些复杂,良久后方道:“你很好,你做得非常好。若非你警觉,外祖父只怕要大祸临头了。说起来,这也是外祖父识人不明,那棋考藏身此处经年,我竟是一无所觉,唉。”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田先生闻言便正色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那棋考进府前,我等也曾细细查访过,并无可疑之处,其家事父母皆是真的,可知此人乃是自小便被人特意培养的。据在下所知,本朝有些神秘的组织便专事此类勾当。他们收养或拐来一些孩子,自小便安排了身份,用种种手段施以教导,待长大后便可用于刺探、暗杀、收集qíng报等等行径。此乃养/成的死士,我等便是查得再细,也是查不出破绽来的。”
王襄捻须不语,傅珺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那田先生所言,倒叫傅珺想起三年前自己亲身经历的那起拐卖案来。
能够拐卖公侯及官员子女,且组织庞大、手段jīng细,这样的团伙,倒与这田先生说的“某些组织”很是相似。
田先生又道:“如今棋考已经在我们手上了,假以时日,必能探出些消息来的。大人且安心,一切皆在在下的身上。”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自信,浑身气势犹如静渊,令人不敢小视。
王襄顿首道:“你放手去做吧。”
田先生微微躬身,将布条与簪子皆袖进了怀中。
王襄便又看了傅珺一眼,见她正睁着一双gān净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听着自己与田先生说话,神色安然稳静,忍不住便问道:“四丫头,你是如何看出那棋考有异的?连外祖父都被他蒙骗多时,田先生又道他是被细心栽培的,你是从哪里发现他不妥的?”
这也是叫王襄最想不通的地方。
这棋考平素言语安静,行止亦十分稳重,端是个值得信任之人。而傅珺却仅凭一张布条,以及糙坡上的异状,便断定此人有异。而过后他们还真从棋考身上找出了疑点,这实在很叫人不解。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姑娘,她是凭什么看出疑点来的?
傅珺微笑道:“这也是孙女儿运气好,在拣簪子的时候,碰巧遇见了一件事……”说着便将昨日发现有可疑男子从玄圃里出来一事细细说了一遍。
说完后傅珺又道:“孙女儿当时看过了布条,再结合眼前所见,心中有了疑问,便借着进来等外祖父的机会,将园子查探了一番,可巧便发现那糙坡不对劲。原想当面跟外祖父说的,谁想外祖父带棋考进来后,孙女儿看见他的鞋边儿上沾了糙汁,与孙女藏在糙丛中看到的那可疑男子十分相似,孙女儿起了疑,便没敢声张,只悄悄说与外祖父一人知道了。”
王襄至此方恍然大悟,不由抚须笑道:“咱们四丫头真是个细心的孩子。”
田先生亦微笑道:“傅四姑娘果真聪慧。”
王襄见田先生亦如此褒奖傅珺,面上的笑意便越发地浓了,越看傅珺便越觉得这孩子既聪明又冷静,令他老怀大慰。
第145章(100月票加更)
此时王襄因提前堪破敌方手段,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心qíng便放松了下来,便又笑着问傅珺道:“你蹲在糙丛里,连人的脸都未看见,仅凭其双腿的动作便能看出不妥来,这是如何做到的?”
傅珺笑道:“外祖父有所不知,人的手、足及五官动作,皆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真实的心qíng。因孙女儿记xing好,日常闲来无事便常常回忆揣摩,想着这人说这句话时手是这样的,眼睛是那样的。这样天长日久的下来,有时不必人说话,只看其动作表qíng,便能知他此刻的想法意图。虽不能在在皆中,但猜个五、六分准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傅珺便站起身来,一脚前一脚后地立在当地,然后解释道:“当时孙女儿只看得到棋考的腿和脚,他出门之后,身体的重心先是落在左脚,后又落在右脚,却是四下张望的动作,孙女儿便是据此起的疑。”说着她又做了个张望的动作,果然,向后张望与向前张望时,那双脚的重心确实是不一样的。
王襄与田先生从未想过,如此不起眼的动作,却有这般深远的意义,不由大为惊奇。
田先生便又问:“仅此一样,似是也不能断定此人有异,姑娘还有别的发现么?”
傅珺又道:“确实还有其他的发现,用以佐证此人有异。第一便是那道晃过我眼前的影子,那是棋考戴在身侧的玉佩。先生细想,若人按平常的速度走动时。那玉佩可会急急晃动?”
田先生立刻摇头道:“自然不会。”
傅珺便道:“正如先生所言,若走路的速度不快,那玉佩无论如何也不会晃得那样厉害,因此我断定,那个人是非常快速地从院子里跑出来的,玉佩亦随之晃动。而跑到门口处那人却又猛地停住,前后左右张望一番,这可不令人起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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