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末刻,周长宁估摸着早朝就要结束,正准备前去太子所在的无华殿候着。着藕色衣裙的她刚迈出房间的门槛,又折了回来,对着铜镜喃喃念道:“眉色会不会浅了些?是不是傅粉太过了?这唇色也……”又转头向一旁立着的侍女风荷再三询问意见。
风荷道:“王姬绝色,无论作何打扮,都是绰约之姿,只是……”
“但说无妨。”
“依奴之见,王姬您这番精心打扮,能给初见之人留以深刻的好印象,但只怕不能诚心表达您的歉意。若要求得太子殿下的原谅,还须捧上一颗真心才行……是奴失言了。”
“不,你说的对。”周长宁自然懂得须诚心认错,可她这大半个月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同大哥解释自己这片真心,更何况,她也不大认为自己错了。
罢了,还是先去赶紧去太子殿,若去的晚了,岂非更没有诚意。
及至无华殿,周长宁屏退侍从,低头踏入了前厅。
抬头却见太子正与一位着水蓝衫子的公子对坐,两人齐齐看向她。
她没想到自己掐着早朝结束的点提前来到无华殿,太子竟早就在殿内会客,莫非今日早朝提前结束了?
她对自己打断二人攀谈的行径略有些抱歉,暗骂自己又冒冒失失,向着二人微微福身,礼数周全:“惊扰了二位,长宁抱歉,请二位原谅。”周长宁虽一贯娇纵,但对外还是尽力维持着王族礼仪,显得极尽温婉。
她又转向着周仪低声道:“早先不知哥哥有贵客,长宁改时再来。”说罢转身要走。
“长宁莫急着走。”周仪起身。
周长宁这才停步回身,面带诧色望着哥哥。
此时与周仪对坐的公子起身朝她微笑,道:“见过大彦国王姬,鄙人卫元歆。”
声线清冷,带着一丝淡漠疏离,尾音很轻,却如同小钩子般引人认真倾听。周长宁没太听清他的名字,她正了正神色,微微仰头回道:“长宁见过公子。”
她视线只及那人的下颌,这下抬头才注意到这位面生的公子长发低束,并未配冠,白皙明秀有珠玉之貌,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心道怎的从前不曾见过哥哥有这般风姿卓然的友人。
比之温润秀雅的周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正晃神,只听周仪朗声笑道:“长宁不记得他了?”
周长宁一脸茫然,表示不知。
“他是此次接你去夷国的礼官。”
周长宁腹诽自己确实不该认得夷国礼官。
只听周仪接着道:“夷庄王的胞弟,公子歆。”
公子歆?!
是他!
一提起他,周长宁就一阵皮肉之痛。
八年前,不……六年前,她十岁那年,卫元歆被夷国象征性地送来彦国为质,没住在质子馆,却住在彦国王宫另辟的一处宫殿里。
她那时刚学会两手拳脚,自负得很,早听说公子歆的武学盛名,她便更想要讨教一二,谁知他竟不允。十岁的周长宁巴巴地跟在他后面十来天,每日要求与他比试,终于,卫元歆忍无可忍……
……她被提起来揍了一顿,说重却丝毫也不重,但给她留下了不少阴影,自此绕着那处宫殿走,也再没继续学武,只道舞刀弄剑、比划拳脚是粗鄙之人的行径。
周长宁想起卫元歆方才似乎也并非朝自己微笑,而像是不怀善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全然忘了自己片刻之前夸过这人风姿特秀,现下只觉得他……十分碍眼。
碍眼得很!
面如珠玉?定是傅粉太过了!
眼如点漆?心黑,瞳仁自然更黑!
赳赳武夫还想学文人名士的秀骨清采,画虎不成反类犬,全然没有大哥浑然天成的容则秀雅。
周长宁在心里将卫元歆编排个遍,才稍稍解气。
——他是此次接你去夷国的礼官。
礼官?他一介武夫怎的做起了文职?
定是他那两下花拳绣腿毫无真才实学,也就只能比过弱质女流,哪里担得起将职,只能碍着宗室之名给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文官。
随即又想到此去夷国,迢迢路远小半个月竟要与这种人为伴,真是不幸,大不幸。
“子仪兄莫怪王姬,总角之交,忘了也属正常。六年未见,若非在彦王宫相遇,想来我也未必会认出王姬。”
周长宁回神,银牙紧咬却只能装模作样道:“终是长宁失礼在先,还请公子莫怪才是。”
卫元歆向着周仪道:“王姬面有真色,两国联姻,倒是我王兄有福了。”
周仪客气道:“哪里的话。”
即便被卫元歆夸赞容貌,周长宁也没觉多受用,象征性地回道:“公子谬赞了。”
周仪对她道:“夷国与彦国礼法稍有不同,你还多向他请教才是。”
“哦。”
……真是不幸,她实在是不愿同卫元歆多次碰面,幼时被揍丢了面子事小,想起那个天真娇纵一直不见长进的小王姬才是大事。
好罢,作为别人的手下败将,被揍丢了面子,也是天大的事。
此时内侍来报,二王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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