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苫站在天顺酒楼门口,望着铅灰色天空下,他背着背包寻寻觅觅的背影。
如果一个男人很优秀,很英俊,但他告诉你,你是他的初恋,那会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
首先你会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么特别那么出众,以至让那么优秀眼光又高的他第一次倾心于你。
接下来你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性格上或者身体上有什么偏执,导致他不愿谈情说爱。
这样的想法让金雨苫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暗骂太过理智的自己简直十分不单纯,不可爱。
难道知道自己是他的初恋不应该感到荣幸吗?正因为她总是把爱和恨看很透,所以即使有过两段恋情,也都从没有一段敲开过她的心门。或许焦栀对于爱情的看法,仅仅是比她更加洁癖而已,所以干脆剖腹藏珠。
她有时候很讨厌自己,为什么她不能像王铂菡一样自信满满地去爱一个人,为什么她不能像穗子一样,在爱情里做一个小傻子。她总是难以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一半在爱情里沉醉,一半在爱情外审视。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她回头寻声,看见天顺酒楼里走出一个老头,60多岁,谢顶,身上披了件旧工人外套,咯吱窝里夹着一个牛皮手拿包,像是刚喝完酒,面色泛红,一块一块地红血丝像贴了红色的膏药。
“金记者?”
老头朝他走来,金雨苫马上认出他来,赖昌发,这里的屯大爷,上次举报焦氏牧业的人。
她一直觉得看这老头很别扭,但具体哪里别扭,又找不出原由。
赖昌发打量着她,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来,一开口酒气扑鼻,他看她的时候竟有些兴奋:“金记者又来采访吗?”
金雨苫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头没有胡子,嘴巴周围干干净净的,连一丝胡茬都没有,他的眼睛像蛤’蟆一样突出来,眼白过多,眼仁太小,稍稍一张大便叫人心惊。
金雨苫瞥了一眼他腋下的钱包,那里面鼓鼓囔囔的,应该是赌博来的钱吧?
将这老头贴上赌徒、诬告、奸诈、酗酒的标签之后,她就不准备搭话了,抬手手腕假装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等待焦栀。
赖昌发又走近她,点了根烟,故弄玄虚地对她说:“金记者,你们媒体真的应该好好调查调查焦氏牧业。”
他那胆怯又神经质的声调,让金雨苫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焦家仗着势力大,在村里头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金雨苫这时不得不开口回他两句:“赖先生,我想您言重了,如果您觉得村子里有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人,您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躲在背地里造谣。”
赖昌发把烟从嘴里往出一拔,抻出脖子,像个受惊吓的乌龟,用沙哑的烟嗓低声,又是醉笑又是恐惧地对她说:“不是造谣啊金记者,那焦家媳妇逼死我老婆的事,那是人人晓得啊……”
从远处看去,赖昌发正像是贴在金雨苫耳边说着什么秘密一样。
暮色四起,夜已降至。
焦栀就站在远处,见此情景,手里的两个果篮失手落在地上,他目色一沉,拳头紧握,三步两步冲上去,站在了金雨苫身前,将她与赖昌发隔绝开来。
赖昌发万万没想到焦栀竟然会出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转身就往乡里的公路上走,那样子像是活见了鬼。
金雨苫望着老头仓皇而逃的背影,心觉怪诞,走上前去,忽地抬起头去看焦栀,只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目光暗淡,漆黑一片,紧接着在她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时,骤然燃起一团怒火。
“小栀……”她尝试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他毫无反应,一双愤怒的眼睛追着那老头离去的身影,他那眼神似乎在那老头身上绑了一根引线,那引线越扯越远,越扯越紧绷,而他这颗被拉扯的炸’弹,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引爆。
她放在他小臂上的手失身一松,他便转身快步而去,那样子像是急于奔赴地狱,四周皆是齐崭崭的白骨。
“焦栀!”她在他身后追着,像是叫魂一样喊他。
可他充耳未闻,径直像车子停放处走去,竟然连落在地上的果篮也不顾,金雨苫快步追上去,将果篮捡起来,一门心思想追上他。
他开车门,她也开车门,两个人都坐上了车。金雨苫把水果往后座一丢,那车子的推背感便传来,车身像飞箭一样冲了出去!金雨苫忙不迭地扣上了安全带!
扣好了安全带,她哆嗦着坐直了身子,往前方的车窗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金雨苫立刻头皮发麻!前方往乡下去的马路上,僻静无人,只有那姓赖的老头慌慌张张地走在上头!而她转过头去看焦栀,他正咬紧牙关,猛踩着油门……
“焦栀你想干什么?”她的脑子里闪现出可怕的预想,声音微弱颤抖。
见他不回答,更没有刹车的意思,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声调提高了几分:“焦栀!你要干什么!”
他的手死命地攥着方向盘,像是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大刀,此时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透了,车灯在道路上闪着,那老头的身影踩踏在惨白的灯光上面,由走变成了死命地奔跑。
他的脸在车灯的闪烁下明明暗暗,太阳穴暴起青筋,僵硬的喉结卡在修长的脖子中间,整个人像一座没有孔的冰冷雕塑,没有任何声音、空气可以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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