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臣的手指在顷刻间变得冰凉,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忽然抽-gān了力气,对面电梯墙壁上的反光镜清楚地映出一张男人的脸,面容苍白,眼圈却瞬间就红透了。
“沈总?”杨恒不见他的回应,还在继续说着话,“我现在就在去的路上,车出发了有一会儿了,但应该能赶上。”
“不用了……”沈良臣喃喃地说出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声音发出来。
杨恒果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沈良臣单手撑住身旁的墙壁,借此qiáng撑着自己来站稳。他胸口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整个身子都弓了下去,却依旧无法摆脱那阵疯狂痉挛,半晌才说:“不用去了,那辆车,出事了。”
***
“不可能是她对不对,你那个助理也说是看到像她的人,谈颖长得也不是很有分辨度。”叶子说着违心的话,可心里却隐约知道某些可能xing,杨恒那样的人,不是有了确切把握应该不敢乱说。
沈良臣始终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恨不能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可没人发现,他的手指是真真实实地在发抖。
他是真的害怕了,如果谈颖没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他拒绝去接受这样的可能xing。
叶子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眼泪藏在眼眶里,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忿忿不平地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你高兴了现在?广播里到现在都还在播那场事故,肯定特别严重——”
她自己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语无伦次地又开始指责沈良臣,“你这种混蛋,下地狱一百次都不为过!最好一辈子孤独终老!”
不管她说什么难听的话,沈良臣都跟没听到一样,又或者这时候有人骂骂他反而让他好受一点。
路上黎安妮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沈良臣都闻若未闻,叶子看到上面的名字就更加讥讽地看着他。可沈良臣就跟没知觉了一样,完全不受任何外力gān扰。
车祸发生的地方路况非常糟,这里是国家二级公路,又盘山而上,到处都险象环生,如果站在路边低头一看,下面的山谷到处都是石头。沈良臣连呼吸都不顺了,终于赶到现场却被拦了下来。
现场异常忙碌,到处都是jiāo警和医生的身影,车子坠在半山腰,救援qíng况很不乐观。每每有伤者被抬上来,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沈良臣更是心跳都几乎停滞了。
可谈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电话也早就打不通了,沈良臣自己都无法分辨哪一个是她。因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面容模糊满身是血,她胸口有伤疤,可他怎么也不愿意别人去扒她衣服,只能凭自己来判断其中究竟有没有谁像她?
他宁可谁也不是,此时此刻才确定自己真实的心意,原来宁可她就这么跑掉了,也不希望她在这里——
沈良臣就这么备受煎熬地等待着,每次有伤势惨重的人被抬上来,被医生当场宣布死亡的,他的心脏都猛烈抽搐着。忽然有个女人的衣服映入他眼底,那件上衣很像是谈颖入院前穿的那一件,因为是他陪着她一起买的,所以印象深刻。
那一刻沈良臣连心脏都是颤抖的,他低喃道:“那个……”
叶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继而朝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她显然也觉得眼熟,瞬间呜咽出声。
沈良臣永远忘不了自己掀开白布的那个瞬间,他和谈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那丫头什么样子他都见识过,就连她吃坏东西过敏满脸红疹的样子他也全都见识过。
可这样的谈颖……
他站在那盯着那张血ròu模糊的脸,什么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是不是就说明不像?那丫头那么爱美,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沈良臣感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给生生扼住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有人在边上向他确认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答不出来。
他的小囡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这么多血,当时得有多疼啊?
“她的手表,身上就这一件首饰,你确认下。”
有人提醒他,沈良臣这才抬眼看过去,他的眼眶被刺痛的越加厉害。手表也有同款啊,这款腕表是他送的,可是谁能证明没人和她买一样的?万一这个人,衣服和手表都和她一样呢?
他拒绝相信,颤着手却解开她衬衫的纽扣,那件衬衫也早就被血给浸透了,等看清胸口的那一幕,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qíng绪,有热胀的qíng绪在眼底涌动着。
根本无从辨认了,这是不是她,连唯一的痕迹都被抹杀掉了,胸口也是一片血ròu模糊的惨状,伤势看得他连五脏六腑都像被用刀子给搅乱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想她待在身边,哪怕把她找回来,哪怕她和程季青真的怎么了,他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他只是想在想她的时候看看她,她为什么要躲他躲成这样……
这么重的伤,这么多的血。
沈良臣往后退开一步,整个人都僵硬了,无法开口说话,更无法做任何举动。医生和护士见惯了这样的qíng况,说了句“节哀”就匆匆将担架抬走了。
☆、第33章
人一辈子会面对很多次的生离死别,沈良臣自认一直是个冷血的人,所以他这二十多年来,并没有真正为谁的离开而伤心难受过。母亲走的时候他年纪很小,那种悲伤的qíng绪并不深刻,可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命原来这般脆弱。
脆弱到一不小心,就真的天人永隔。
杨恒敲门进来,站在他身后很久才小声询问,“已经两天了,那边让来问问,谈小姐的身后事——”
听到“身后事”三个字,沈良臣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狠狠瑟缩了下,他没想到有天自己会替谈颖办身后事,她明明还比他小三岁……眼前不由又浮现出她青chūn灿烂的容颜,一颦一笑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杨恒见他始终不说话,狠了狠心还是提醒说:“入土为安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沈总,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四处调查,可越查就有越多的证据摆放在他们眼前。谈颖已经无父无母,连dna比对都做不了,所以目前来看只能通过那些基本信息来确认她的身份。
这话让沈良臣的脊背绷得更紧,他始终面朝窗外长久地坐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看着办吧。”
“是。”杨恒同qíng地看了他一眼,想说点安慰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他明白的道理沈良臣又怎么会不明白?
房间再次归于宁静,沈良臣注视着窗外许久,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微垂着眼眸看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信息栏。
小囡,你以为真能瞒过我?你还能躲我一辈子?
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复我一句,我再也不bī你。
我很想你。
小囡。
……
他看着被自己发出去的一封又一封的邮件,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从前用来威胁她bī迫她的手段,如今再也派不上用场,原来这世界有些事是他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了的。
沈良臣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多么期待能有一丁点回应,哪怕是一句来自她的咒骂和鄙夷都好。内心深处,终究是不肯承认她不在了的事实。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有人再次推门进来,有轻缓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心跳加速,倏地坐起身。可回头却看到黎安妮一张担忧紧张的脸庞,他的表qíng瞬间由惊喜到失望。
那么明显的沮丧,甚至不想有分毫的遮掩,这也令黎安妮心内一酸,“你,还好吗?”
沈良臣没回答她,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回原处,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手机。
黎安妮走到他身后,盯着他宽阔厚实的肩膀,心里酸涩的qíng绪越加满-胀,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抱住他,声音开始哽咽,“良臣,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良臣沉默着,却一点点扳开了她的双手。他并没有回头看她,话却说得坚定又清晰,“安妮,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订婚前早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是我自己选择要继续帮你。我们都走到现在了,你要半途而废吗?”她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说得又快又急,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伤人的话。
可沈良臣这次却完全没被她左右,只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她在的时候,我已经让她那么伤心,她现在没了,我不想再让她继续难过。”
这些话或许说来很可笑,人都没了,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若是换做从前的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只剩一步的胜利。可眼下,他就是不想再做让她难过的事了,他要让她开开心心地走,这是他欠她的。
她被他夺走了那么久的快乐,是该好好还给她的。
***
葬礼那天来的人并不多,谈颖的朋友真的实在太少。冷冷清清的宾客席,还都是她从前杂志社的几位同事,真心悼念的也没几个。
沈良臣看着灵台上的照片,那是一张谈颖站在阳光下回眸微笑的近照,连瞳仁的颜色都拍的格外黝黑。他帮忙挑选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她似乎很久都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这么多年她到底有多难受,他此刻才认真琢磨起来。
沈良臣一想不由地又开始难受,微微侧过头,刚好看到从外面进来的程季青。他神色微微一凛,抬脚主动朝对方走过去。
程季青也一眼就看到了他,面容微凉,眸色沉了沉。
两个男人面对面而站,彼此的脸色都很难看,沈良臣尤甚,一字一句冰冷地从薄唇中蹦出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她为什么会在水城碰面?你是不是……”
是不是和她重新在一起了?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总归是说不出口,只能更加森寒地瞪着对方。
程季青则一个字也没说,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他是卯足了劲儿收拾沈良臣的,所以沈良臣猝不及防之下,嘴角都被牙齿给磕破了,很快就有鲜血流下来。
宾客席间传来一阵惊呼,杨恒也很快围了上来。
沈良臣却抬手拦住他。
他没还手,只用舌头顶了下唇-ròu,铁锈味充斥着口腔,到处都是咸咸湿湿的黏液,他却丝毫未觉,一瞬不瞬地继续盯着程季青,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程季青眼底的狠厉并未退去,上前一步再次钳住他领口,“你还有脸问?她什么都记起来了,有那样的回忆,还要亲眼看你订婚!沈良臣,你难道以为她真的不会痛不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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