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山中,透过群山照射在身上的日光便越是含着冷意,陈明佐的师父兼靠山还在马车中高卧。今早动身之前,他刚为他师父处理过两具尸体。坑是他亲手挖的,土也是他亲手填的,岢县县令昨夜献上的一对双生美人,今日便已经是他们落脚之处的一抔黄土了。
负责这一程的校尉正在向他的队正汇报,陈明佐分出一半心神听着,他其余的心思则放在了该何时去叫醒他师父这件事上。
“……毕掌膳要去驿站厨房看看,你领他去,之后便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贺孚跟在陈明佐身后一步半的位置,小声对结束了汇报的金复川吩咐道。
陈明佐向身后随意地望了一眼,随即他的眼神却是一变,开口叫住了正在向贺孚行礼的神策军校尉,“等等,”他说,“金校尉,你上前一步。”
被点名的金复川浑身一震,葛图不在身边,心中又藏着事,陈公公记得他的名姓给他带来的惊吓几乎不亚于方才在山中的那一场。
但他除了依照陈公公的吩咐上前一步之外,更加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陈明佐的目光望着金复川的靴子,浅棕的麂子皮上狰狞的黑色部分突兀地凹了进去,不需多么细心,便不会将之错认为泥点或是补丁。
察觉到陈明佐视线的方向,金复川几乎就要冒出冷汗。在他身后,贺孚虽能看见陈明佐的目光正盯着金复川的脚下,但他从后头却看不见靴子上的异常,正在他有些茫然的当口,金复川已经脱下软甲的背后,就在他顶头上司的面前由浅到深,湿成了一片。
这下哪怕是贺孚也觉出了异常,陈明佐尚未开口,贺孚便上前一步,一把压住了金复川的肩背,又顺势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同时抬脚在金复川的膝弯处就是一踢,轻而易举地便拿下了明显魂不守舍的下属。
“这是怎么回事!?”贺孚又惊又怒。
陈明佐却没有这么如临大敌,他既不对贺孚解释他看见了什么,也不让金复川起来,只是接着问道:“金校尉,你的靴子是怎么回事?”
金复川将上下牙床碰得咯咯作响,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陈明佐却并不在意,像是在替金复川开脱,他接着说:“之前你和葛校尉已经进过山了是不是?你向贺队正做的汇报我听见了,你说已经确认过,山中并无猛兽,那想来是已经进过山了。”
“深山之中,磕磕碰碰也是难免,划坏了官靴而已,金校尉也未免有些太紧张了。”之前的观察已足够陈明佐将金复川靴子上印记的诡异外形看得一清二楚,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贺孚却是个实诚性子,他闻言便真的以为金复川不过是在贵人面前过于紧张,为了这么一件连失仪都算不上的小事,便吓破了胆子。于是他手底一松,恨铁不成钢地附送了金复川一脚让他赶紧起来,嘴里也连忙替他向陈明佐告罪道:“陈公公大人有大量,他这只是没想到突然得蒙您垂问,欢喜得有些懵了!看在他也是为了尽忠职守的份上,公公千万莫恼,更别以为咱们神策军的儿郎上了战场也是一副老鼠胆子!”
现成的借口摆在金复川面前,他要么借坡下驴、相信陈公公什么都没有看清只是随便问问;要么眨眼便编出另一套既能解释他靴子上的异状,又能解释他方才失态的故事来。
金复川心里一苦,知道自己压根就用不了另一种办法,本就没有站直的身子干脆五体投地向前一扑,几乎声泪俱下地道:“公公容禀!小人实在是忽然得见公公尊颜,又耳闻公公竟记得小人的贱名,一时、一时激动!这靴子的破损之处,确实是进山时不小心划的,并无什么内情。”
陈明佐的声音很快便从金复川的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不必行此大礼,金校尉起来吧。”
金复川委实不想起来,他恨不得趴到天荒地老,但他更不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于是在陈明佐和贺孚一前一后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中,金复川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来,还不肯站直,竭力弯着膝盖,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鞋面隐藏在圆领外袍的衣摆之下。
这下连贺孚都看出不对了,正在他意欲发问之时,陈明佐抬头朝他一瞥,眼神中的冷厉之色让贺孚不禁一噤。
低头耷脑的金复川没有看见这场眉眼官司,在他听来,陈公公的问话声一如既往的平和。“主动进山查探猛兽,我当然相信金校尉平日里勇猛过人。不知另一位探路的葛校尉有没有和你一同进山?”陈明佐问。
金复川连忙点头。
陈明佐接着问:“哦,那么想必此处的驿丞也为两位提供了向导吧?毕竟砀山之中,地势险峻,不可不慎啊。”
金复川再点头。
陈明佐也满意了,他不再搭理金复川,依旧操着平稳无波的声线,他转头对贺孚命令道:“贺陪戎都听见了,这里的驿丞、向导以及葛校尉、金校尉,通通拿下,分开关押,我要亲自审问。”
“领命!”贺孚被陈明佐的眼神看得冷汗直冒,他不敢耽搁,又是一脚踢翻了金复川,再招手叫来几位兵士将他押走,像是想离陈明佐越远越好,一个转身,他便继续抓人去了。
金复川被拖走之前和陈明佐对视了一眼,看见陈公公和先前别无二致的平静眼神,金复川一个哆嗦,本想喊出声的冤枉二字,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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